“没咋!”周明辉猛地打断她,往后退了一步,手死死按住口袋里的改装器,“妈,您再躺会儿,我去看看锅里的汤。”
他几乎是逃进了厨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喊着“不能做”,一个叫着“快动手”。他看着窗外,天已经黑透了,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落在地上,像一块融化的黄油。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啪”的一声,像是水杯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李桂英的喊声:“明辉……这椅子咋回事……”
周明辉心里咯噔一下,冲出去一看,李桂英在椅子上抽搐着,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双手紧紧抓着椅面,指节都白了。原来刚才他太紧张,不小心碰到了改装器的开关!
“妈!妈!”他慌了神,冲过去想把她拉下来,可手刚碰到她,就被一股电流猛地弹开,手背瞬间麻了一片。
李桂英的眼睛还睁着,死死地盯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周明辉凑过去,听见她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声一声,像刀子扎在他心上:
“幺儿……你……为啥……”
“幺儿……妈不怪你……”
“幺儿……冷……”
最后那个“冷”字,轻得像羽毛,飘进他耳朵里,却重得让他直不起腰。他终于反应过来,疯了似的去拔插头,可手指抖得厉害,怎么也拔不下来。直到李桂英的身体彻底不动了,眼睛还圆睁着,望着天花板,像是在看什么。
周明辉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按摩椅还在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他看着母亲的脸,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现在空洞洞的,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背着他走在雪地里,他趴在她背上,能听见她厚重的喘息,能闻到她棉袄上阳光的味道。那时候他说:“妈,等我长大了,给你买个会走路的椅子,你就不用这么累了。”母亲笑着说:“好啊,妈等着。”
原来,他真的买了“椅子”,却用它送了母亲最后一程。
不知过了多久,周明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跌跌撞撞地拿起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喂……快来……我妈……我妈她……”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周明辉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那把还在微微发烫的按摩椅,突然蹲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他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可他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警察很快就来了,法医检查后,发现李桂英并非死于心脏病,而是电击。那把崭新的按摩椅被拆开,露出了里面被改装过的线路,改装器上还沾着周明辉的指纹。
审讯室的灯惨白刺眼,周明辉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双手插进头发里。当警察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突然抬起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想买房……我想让她享福……我没想杀她……我真的没想……”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说自己的窘迫,说自己的嫉妒,说自己买保险时的犹豫,说按下开关前的挣扎。可再多的解释,也换不回那个在寒风里给人卸菜的母亲,换不回那个在灯下给他们缝衣服的母亲,换不回那个临死前还喊着“幺儿”的母亲。
周明远接到消息赶来时,整个人都傻了。他冲进审讯室,一把揪住周明辉的衣领,眼睛红得像要吃人:“周明辉!你还是人吗?那是妈!是把我们养大的妈!”
周明辉没有反抗,任由他打,任由他骂,只是反复说着:“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可错了,又能怎样呢?
李桂英的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周明远和几个老街坊。周明辉被关押着,没能来。周明远捧着母亲的遗像,那是他从旧相册里找出来的,照片上的母亲还很年轻,抱着小时候的他和明辉,笑得一脸温柔。
他把遗像放在墓碑前,蹲下来,轻轻擦拭着冰冷的石碑:“妈,对不起……是我没看好弟弟……是我太自私,总想着自己的日子,没多陪陪你……”
风卷起地上的纸钱,打着旋儿飞向远方。周明远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等你们长大了,妈就轻松了。”可她到死,都没能轻松一天。她用命换来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城里风光无限,却忘了常回家看看;一个被欲望冲昏了头,亲手结束了她的命。
后来,周明辉被判了刑。周明远去监狱看他时,他瘦了很多,眼神空洞,像个丢了魂的孩子。
“哥,我梦见妈了。”他隔着玻璃,声音嘶哑,“她还在给我们包饺子,说我小时候最爱吃她包的……我想跟她说对不起,可我一开口,她就不见了。”
周明远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有些债,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有些伤,一旦造成了,就再也无法愈合。
那把杀人的按摩椅,被当作证物收了起来。它像一个冰冷的笑话,嘲笑着这世间最可悲的亲情——她用一生的温暖去焐热孩子的心,孩子却用一把“享福”的椅子,给了她最彻骨的寒。
而那个总是喊着“幺儿”的母亲,大概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拼了命养大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索命的鬼。
秋风吹过空荡荡的老房子,卷起地上的灰尘,呜咽声里,像是谁在一遍遍地喊:“妈……妈……”可再也不会有那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身影,笑着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