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她疼得睡不着,听见两个儿子在隔壁小声说话。
“哥,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那身体……”是小宝的声音,带着哭腔。
大宝叹了口气:“我知道。等开学了,我就去打工,你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
“那怎么行?你成绩比我好……”
“我是哥,我该担着。”
林秀兰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淌湿了枕头。她悄悄爬起来,摸黑找出藏在床板下的小铁盒,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钱,零零碎碎,用塑料袋一层一层包着,加起来不到两千块。这是她打算给孩子们上大学的启动资金,她一直像宝贝一样护着。
第二天一早,她把钱塞给大宝:“这钱你拿着,开学先交学费。妈没事,过几天就能下地了,到时候再接着挣。”
大宝看着那沓皱巴巴的钱,有一块的,五块的,还有不少一毛两毛的,每一张都带着母亲的体温和汗味。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林秀兰的腿,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妈!我不读了!我去打工养你!”
“胡说!”林秀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手却在抖,“妈这辈子没啥本事,就盼着你们能走出这穷窝窝!你要是敢不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小宝也跟着跪下来,兄弟俩抱着林秀兰哭成一团。窗外的蝉还在叫,一声声,像在催命。林秀兰看着两个懂事的儿子,心里又苦又甜。她觉得,只要孩子们有这份心,她受再多罪都值了。
腿好得差不多时,已经快开学了。林秀兰拄着拐杖,又开始去捡废品。只是这一次,两个儿子不再躲躲闪闪,放学回来就帮着她分拣、搬运。大宝力气大,每次都抢着背最重的袋子;小宝心细,总能在犄角旮旯里找到别人漏掉的塑料瓶。
有一次,他们在一个高档小区捡废品,被保安拦住了。
“滚出去!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保安推了大宝一把,语气刻薄,“穿得这么脏,别污了我们小区的地!”
大宝攥着拳头,脸涨得通红,想跟保安理论,被林秀兰拉住了。她低着头,拉着两个儿子往外走,后背却像被人戳了无数下。
“妈……”小宝咬着唇,眼圈红了。
林秀兰回头,给了他们一个笑脸:“别往心里去。咱是来挣钱的,不是来争气的。等你们将来出息了,住上这样的房子,谁还敢说咱脏?”
她不知道,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两个儿子心里。只是这颗种子,没有长出感恩的花,却在后来的日子里,生了毒,发了芽。
那年冬天,大宝和小宝都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拿到通知书那天,林秀兰买了半斤肉,给孩子们包了顿饺子。她看着两个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却没舍得吃几个,只喝点饺子汤。
“妈,等我们考上大学,就带你去城里,给你买大房子,让你天天吃肉饺子。”大宝抹了抹嘴,认真地说。
“对,还要给你买新衣服,买金镯子,比你以前卖掉的那个好看一百倍。”小宝跟着说。
林秀兰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别过头,擦了擦眼睛:“好,好,妈等着。”
她信了。像过去十年里无数次相信他们的话一样,她毫无保留地相信,她的苦日子快要熬到头了,她的孩子们会给她一个暖烘烘的未来。
可她没看到,孩子们说这些话时,眼神里除了憧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那急切像一团小火苗,在他们心里悄悄燃烧,烧得他们忘了母亲手上的茧,忘了母亲腿上的疤,忘了那些年她为了他们,咽下的所有委屈和疼痛。
夏天又至,这一年的蝉鸣格外聒噪。林秀兰站在废品站门口,数着手里的零钱,盘算着给孩子们买些什么补品。她的咳嗽越来越重了,晚上常常咳得整宿睡不着,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但她不在乎,只要想到两个儿子正在教室里好好读书,她就觉得浑身是劲。
她不知道,一场比骨裂更疼、比灼夏更烈的劫难,正在不远的前方等着她。那劫难,披着亲情的外衣,带着最温柔的笑意,却足以将她十年的付出,碾得粉碎,烧得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