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仿佛能摸到当年那个少年用力刻字的力道。
“那时候砚书总爱带着砚尘爬树,”老头在一旁絮絮叨叨,“有次砚尘摔下来,磕破了膝盖,砚书背着他跑回家,跑得满头大汗,嘴里还念叨着‘妈,你别怪他,是我让他爬的’。那孩子,从小就护着弟弟……”
周慧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是啊,他从小就护着他。护到最后,连自己的人生都护没了。
她提着蛇皮袋,一步步走出巷子。炒货摊的香味飘过来,是糖炒栗子的味道,砚书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每次路过都要赖着不走,直到她买上一小袋才肯罢休。
“给我来一斤栗子。”她对老头说,声音沙哑。
老头称好栗子,用牛皮纸袋装着递给她。“刚出锅的,热乎着呢。”
周慧接过栗子,揣在怀里,像是揣着什么宝贝。
走到公交站,她等了很久,车才来。上车时,司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怀里的栗子还在发烫,暖着她冰凉的手。
车开了,窗外的街景飞逝。她看着那些高楼大厦,霓虹闪烁,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城市变得太快了,快得让她忘了,这里曾经有过她的两个儿子,有过他们的笑声和争吵,有过那些被她亲手毁掉的,最珍贵的时光。
回到家,老林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看到她回来,他掐灭烟头,站起身:“回来了?”
“嗯。”周慧把蛇皮袋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那袋栗子,“给你。”
老林接过栗子,没吃,只是放在手里摩挲着。
“东西都收拾回来了?”他问。
“嗯。”周慧点点头,“有他们小时候的衣服,书,还有……照片。”
老林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说:“明天……去看看他们吧。”
“嗯。”
第二天是周末,天气很好,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暖洋洋的。老林和周慧提着一个果篮,里面装着苹果、香蕉,还有一袋大白兔奶糖,去了墓园。
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显然是有人来过。周慧把水果摆好,撕开奶糖的包装,一颗颗放在碑前。
“砚书,你小时候爱吃这个。”她轻声说,“妈给你带来了,你吃啊……”
老林蹲下身,用抹布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的名字,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珍宝。
“砚尘,”他低声说,“爸以前总骂你不争气……是爸错了……爸不该逼你……”
风吹过墓园,带来远处的花香,也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回声,像是孩子们的笑声,又像是他们的哭泣。
周慧靠在老林的肩膀上,看着那三块紧紧靠在一起的墓碑,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好。
至少,他们不用再分开了。
至少,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名字的错位,没有父母的偏心,没有那些伤害和痛苦。
他们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并肩坐在梧桐树下,一个拿着奶糖,一个笑着张嘴,阳光洒在他们脸上,一切都刚刚好。
只是,这一切,他们再也看不到了。
周慧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墓碑前的青草上,很快被阳光晒干,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像他们的青春,他们的爱恋,他们短暂而痛苦的一生,最终都化作了尘埃,散落在风里,只留下这冰冷的墓碑,和两个老人无尽的悔恨,在岁月里,一遍遍回响。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