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残烛(1 / 2)

苏婆子昏睡了两天两夜,期间只醒过一次,喝了半口米汤,又沉沉睡了过去。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口起伏得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苏三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他一遍遍地用布巾蘸着冷水给母亲敷额头,又按照郎中的嘱咐,每隔一个时辰就撬开她的嘴,灌进一点点药汁。药汁大多会顺着嘴角流出来,他就用干净的布巾一点点擦干净,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东厢房里静得可怕,只有苏婆子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苏大郎和苏二郎来过几次,站在门口看了看,留下几句“让三郎受累了”“有啥需要吱声”之类的客套话,就匆匆离开了。王桂香更是没再踏进来过,只在西屋哄着虎子,时不时传来几声逗孩子的笑语,那笑声落在苏三郎耳朵里,像淬了毒的针。

苏四郎和苏五郎倒是来过一次,手里拿着两个干硬的窝头,怯生生地放在桌上。

“三哥,你……你吃点东西吧。”苏五郎的声音很小,不敢看苏三郎的眼睛。

苏三郎没抬头,只是盯着母亲枯瘦的脸,声音沙哑:“拿走。”

“三哥,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苏四郎忍不住说。

“我不饿。”苏三郎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们要是有这心思,不如去求求菩萨,让娘能多撑几天。”

兄弟俩被噎得说不出话,面面相觑了半天,灰溜溜地退了出去。他们知道,三哥心里恨着他们,这恨像堵墙,把他们远远隔开了。

第三天傍晚,苏婆子突然醒了。她的眼神清明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浊,只是依旧虚弱得厉害,嘴唇动了半天,才发出微弱的声音:“三郎……”

“娘!我在!”苏三郎立刻凑过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冷刺骨,他赶紧用自己的双手把它捂住,“娘,你感觉怎么样?”

苏婆子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眷恋和不舍,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水……”她哑着嗓子说。

苏三郎连忙倒了杯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到她嘴里。她喝了几口,呼吸平稳了些,眼睛慢慢扫过屋子,最后落在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箱上。

“箱子……”她轻声说。

苏三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起身把那个旧木箱搬了过来。那是母亲的嫁妆,里面装着些她年轻时的衣物,还有孩子们小时候的胎发、乳牙,被她视若珍宝,平时谁也不许碰。

“娘,你要啥?”他打开箱子。

苏婆子的目光落在箱底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上,示意他拿出来。苏三郎把红布包取出来,入手轻飘飘的,像是包着什么细软。

“打开……”

他依言解开红布,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打开木匣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锭用绵纸包着的红糖,还有一张泛黄的药方,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

“这红糖……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苏婆子的声音断断续续,“那次你发烧……想吃糖……娘跑了好几家……才换来这几块……”

苏三郎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他记起来了,那时候他大概五岁,得了场大病,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总喊着要吃糖。家里穷得连米都快揭不开锅了,母亲就抱着他,挨家挨户去求,最后用自己攒了半个月的鸡蛋,才换回来这几块红糖。他病好后,母亲把剩下的红糖小心翼翼地包起来,说等他下次生病时再吃,没想到,一放就是这么多年。

“这药方……是你爹……留下的……”苏婆子的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纸上,眼神变得悠远,“他说……等孩子们都长大了……用这方子……给我熬药……补补身子……”

苏三郎拿起那张药方,手指轻轻拂过上面模糊的字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父亲走的时候,他还小,只记得父亲躺在床上,拉着母亲的手,说了很多话,却没想到,还留下这么一张药方。母亲守着这张药方,守着这个念想,盼了一辈子,到最后,也没能喝上一碗用它熬的药。

“娘……”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苏婆子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她伸出手,想去摸摸儿子的脸,可手刚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三郎……别恨……你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他们……也是……苦命人……”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胸口最后起伏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