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冻痕(2 / 2)

说完,他转身就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紧接着,铜锁又“咔哒”一声锁上了。

苏婆子靠在院墙上,看着紧闭的屋门,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她慢慢转过身,挪回自己的偏房。偏房里比外面还冷,她一头栽倒在稻草堆上,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手脚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她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在田里干活,老头子在旁边给她递水,五个儿子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铃铛。

“水……”她又喃喃地吐出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推她。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是四儿子苏四郎。他手里拿着个豁口的碗,碗里盛着半碗冷水。

“娘,喝点水吧。”苏四郎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五郎说你要是死了,村里人该说我们不孝顺了。”

苏婆子看着那碗冷水,胃里一阵翻腾。她现在浑身发冷,哪敢喝冷水?可她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了。苏四郎见她不动,就捏着她的下巴,硬把水灌了进去。

冷水滑过喉咙,像冰锥一样刺得她生疼,她猛地咳嗽起来,却咳出一口血来,溅在稻草上,像朵暗红色的花。

苏四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你……你咋吐血了?”

苏婆子没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

苏四郎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丢下碗就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二哥!娘吐血了!”

很快,苏二郎、王桂香,还有苏五郎都涌进了偏房。几个人站在门口,看着趴在稻草堆上的苏婆子,谁也没说话。

“这……这可咋办?”苏五郎有些慌了,“不会真要死了吧?”

王桂香皱着眉:“我看她就是装的,想吓唬我们给她抓药。”

苏二郎蹲下身,探了探苏婆子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手,脸色有些难看:“好像……是真不行了。”

“真要死了?”王桂香的声音也变了,“那可不能死在这儿!死在院里多晦气,虎子还小呢!”

苏二郎站起身,眉头紧锁:“那咋办?总不能扔出去吧?”

“为啥不能扔?”王桂香咬了咬牙,“她本来就不是咱一家的娘,凭啥让咱一家伺候?等大哥、三哥回来了,让他们处理!”

苏五郎也附和:“就是!咱把她抬到村口土地庙去,让她自生自灭!”

苏四郎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指甲。

苏二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苏婆子毫无生气的脸,又想起王桂香说的晦气,终于点了点头:“行……就这么办。趁着天还没大亮,没人看见。”

三个儿子上前,粗鲁地抓住苏婆子的胳膊和腿,把她从稻草堆上抬了起来。苏婆子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头歪在一边,嘴角还挂着血丝。

她其实还没完全失去意识,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抬着,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想挣扎,想喊,可喉咙里像堵着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就这么被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们,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抬出了这个她操劳了一辈子的家。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她被抬到村口的土地庙,扔进了那个黑黢黢的洞里,和那个不知死活的乞丐并排躺着。

“砰”的一声,庙门被他们从外面关上了,还落下了锁。

黑暗瞬间吞噬了她。洞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尿骚味,冷得像冰窖。她能听到身边那个乞丐微弱的呼吸声,原来他还活着。

苏婆子躺在冰冷的地上,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她想起自己这一辈子,像头老黄牛,勤勤恳恳地拉着这个家,把五个儿子一个个拉扯大,自己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泪终于又流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很快就结成了冰。她的身体越来越冷,胸口的疼痛却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疲惫。

她想起老头子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老婆子,等孩子们都成了家,你就好好歇歇。”

歇……她终于可以歇了。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三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最喜欢吃她做的红薯干了,她还没来得及给他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