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灶(1 / 2)

宣和三年的冬月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时,苏婆子正蹲在灶台前添柴。湿冷的柴禾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她满是裂口的手背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盯着那点微弱的火苗发怔。

灶台上摆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小半碗糙米,是她今天的口粮。锅里咕嘟着的米汤却香气更浓些,那是给二儿子家的小孙子留的——那孩子刚满周岁,是这院里如今最金贵的人。

“咳咳……”一阵冷风从门缝钻进来,苏婆子猛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背像张拉满的弓。她慌忙用袖子捂住嘴,生怕咳出的动静惊扰了西屋睡觉的二儿媳。

这院子本是她和老头子年轻时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五间正房宽敞亮堂。可自从三年前老头子没了,这院子就渐渐变了样。大儿子在镇上做了小买卖,搬出去住了;三儿子跟着货队跑江湖,半年也见不着人影;四儿子和五儿子还没成家,挤在东厢房,却总嫌她这老婆子碍事。

如今她住的,是院子角落那间堆柴禾的偏房,四面漏风,冬天冷得像冰窖。

“吱呀”一声,西屋的门开了。二儿媳王桂香裹着件半旧的棉袄出来,瞧见苏婆子蹲在灶前,脸立刻沉了下来:“娘,火怎么还没烧旺?虎子等着米汤暖身子呢!”

苏婆子连忙往灶膛里塞了把柴:“就好,就好……”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的砂纸,那是前阵子风寒落下的病根,没钱抓药,就一直拖着。

王桂香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这米放少了吧?虎子正长身子,得稠点才好。”她说着,伸手就从苏婆子那半碗糙米里抓了一大把,扔进锅里。

苏婆子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却没敢作声。那半碗米,还是昨天她去镇上找大儿子,大儿子不耐烦地塞给她的,够她撑两天了。

“娘,你那手怎么回事?”王桂香瞥见她手背上的冻疮,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别碰虎子的碗,过会儿给虎子喂米汤,我自己来。”

苏婆子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裂口和冻疮的手。这双手,曾抱着五个儿子一个个长大,曾在田里刨过土,曾在夜里纺过线,也曾为了给儿子们凑学费,在刺骨的河水里洗过别人家的衣裳。可如今,这双手连碰一下孙子的碗都不配了。

“二媳妇,”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我……我这两天胸口闷得慌,想抓副药……”

“抓药?”王桂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家里哪有闲钱给你抓药?虎子上个月刚得过天花,抓药花了多少?四弟五弟还等着攒钱说亲,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苏婆子的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下去。她知道,再说也是白费口舌。自从老头子走后,家里的钱就由二儿子和二儿媳管着,她这个老婆子,早就成了多余的人。

正说着,二儿子苏二郎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块猪肉,脸上带着笑:“桂香,你看我买啥了?今天虎子满周岁,咱炖点肉给他补补。”

王桂香立刻眉开眼笑,接过猪肉:“还是你疼儿子。”她转头瞪了苏婆子一眼,“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烧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