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夏雨荷是被冻醒的,或者说,是被冻得实在没法昏迷了。雪盖在身上,像压了层冰,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冻得她牙齿打颤,上下牙床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早已冻得青紫,僵硬得像段枯枝。身上的伤被冻得发麻,倒不似先前那般尖锐地疼了,只是钝钝的,像有无数根针在慢慢扎。额头的血和脸上的伤冻在了一起,结成硬邦邦的痂,扯得皮肤生疼。
她得活下去。
这个念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像雪地里一点微弱的火星。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死在这冰冷的雪地里,死在这些人手里,太便宜他们了。
她用尽全力,一点点从雪地里拱出来。积雪从她身上滑落,露出,慢慢站起来,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发出“咯吱”的呻吟。
屋里的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出来,在雪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她能听到里面传来张子恒的笑骂声,还有李氏尖细的说话声,像是在说什么开心事。
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浑身发冷。他们在暖和的屋里喝酒说笑,而她,差点就死在外面的雪地里,像条没人要的狗。
她拖着一条几乎不能动的腿,慢慢挪到柴房门口。柴房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一股霉味和寒气扑面而来。她摸索着找到一堆稍微干净点的柴草,蜷缩进去,把自己裹紧。
柴草硌得她身上的伤生疼,可她不敢动,只能咬着牙忍。她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全是张子恒打她的样子,李氏骂她的声音,还有父亲那句话——“只要打不死,随便打”。
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疼得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母亲在给她梳辫子,父亲在院子里劈柴,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石榴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可突然,张子恒拿着棍子冲了进来,父亲和母亲都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被他追着打,打得她无处可藏……
“啊!”她惊叫着坐起来,浑身冷汗。柴房里黑漆漆的,只有门缝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提醒她这不是梦。
她摸了摸额头的伤,痂已经硬了,可心里的恐惧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再也睡不着了,就那么蜷缩在柴草里,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二天一早,李氏推门进来,看到她还活着,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命还真硬。起来,把昨天的碗洗了。”
夏雨荷没动,也没说话。她的嗓子哑得厉害,发不出声音。
“聋了?”李氏抬脚就往她身上踹,“还想让我请你不成?”
这一脚踹在她的腰上,疼得她闷哼一声。她慢慢站起来,低着头,跟着李氏走进厨房。
厨房里堆着一堆没洗的碗,油腻腻的,还沾着剩饭。冰冷的水从井里提上来,冻得她手直抖。她拿起抹布,慢慢擦着碗上的油垢,动作迟缓得像个木偶。
手上的冻疮裂开了,血珠渗出来,滴在水里,染红了一小片。她看着那点红,眼神空洞,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
“快点!磨磨蹭蹭的!”李氏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待会儿还要去地里拾柴,你想让我们喝西北风吗?”
夏雨荷没理她,依旧慢慢地洗着碗。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却又异常平静。
洗完碗,她被李氏逼着扛了个小筐,去村外的地里拾柴。冬天的地里光秃秃的,只剩下枯黄的野草和冻硬的泥土。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她低着头,默默地捡着地上的枯枝。手指冻得不听使唤,捡一根柴要费很大的劲。身上的伤在寒风里隐隐作痛,可她好像感觉不到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弯腰、捡拾的动作。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她看到几个孩子在堆雪人,嘻嘻哈哈的,笑得很开心。其中一个小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红棉袄,像个小福娃。
夏雨荷的脚步顿了顿。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这么开心过。那时候,她也有一件红棉袄,是母亲用攒了很久的布票买的,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穿。
可现在,她的红棉袄呢?早就被张子恒打得破烂不堪,扔在角落里,成了老鼠窝。
她转过头,继续往前走,脚步更快了些。她不敢再看,怕那点温暖的回忆,会让她撑不下去。
拾完柴回到家,已经是晌午了。张子恒不在家,说是去镇上喝酒了。张老栓蹲在门口抽旱烟,李氏在屋里纳鞋底。
夏雨荷把柴放下,刚想喘口气,李氏就把一个破碗扔到她面前:“去,把锅里的剩粥热了,自己吃了赶紧去纺线。”
锅里的剩粥是昨天的,已经结了块,还带着点馊味。她默默地端起来,放在灶上加热。粥热好了,她盛了一碗,蹲在角落里,一口一口地喝着。
馊味刺得她喉咙发疼,可她还是逼着自己喝下去。她得有力气,才能活下去。
下午,她坐在纺车前纺线。纺车“吱呀吱呀”地响着,像在诉说着什么。她的手很抖,线老是断,纺了半天,也没纺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