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药浴(1 / 2)

覃故捧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汤,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直冲鼻腔,让他的脸色微微发青。

他在现代世界能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能在毒枭集团卧底多年,历经生死考验,但唯独有个致命的弱点——他极度抗拒吃药。

无论是甜是苦,吞咽药丸药液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他闭上眼,仿佛面对的不是一碗药,而是断头台。

深吸一口气,他仰起头,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将碗中药液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喝得太急,几滴深褐色的药汁不可避免地顺着削瘦白皙的下颌滑落,洇湿了衣襟。

那极致的苦涩在口腔和喉咙里炸开,激得他胃部一阵翻腾。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立刻伸手去够矮桌上那罐晶莹的梅花蜜饯。

“呵。”

一声极轻、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促狭意味的轻笑声响起。

紧接着,一股清冽的梅香靠近,覃故微张的嘴里便被塞进了一颗冰凉甜润的蜜饯。

蜜饯入口即化,甜滋滋的滋味和浓郁的梅花冷香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压下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

覃故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臧剑玉那张惯常清冷淡漠的脸。

此刻,那冷淡的眉眼间却罕见地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薄唇也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娇气。”臧剑玉收回手,淡淡吐出两个字。

覃故含着蜜饯,脸色微僵,一时无言。

臧剑玉看着他咽下蜜饯,才道:“喝了药便再好好歇息。明日,药浴继续。”

听到“药浴”二字,覃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应道:“弟子知道了。”

寒梅坞的夜,落了一场大雪。

清晨,覃故醒来,只觉被褥之外皆是刺骨的冰寒。

冷气侵来,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透明感。

他不得不在里衣之外又裹上厚实的夹袄,最后披上一件厚重的毛领大氅,才勉强抵御住门外的严寒。

推开房门,凌冽的寒风裹挟着更为浓郁的梅花冷香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屋宇、梅枝、地面,衬得那些在风雪中盛放的红梅愈发艳丽夺目。

覃故拢紧大氅,走在长廊下。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清冷梅香,视线所及之处,皆被纯净的洁白所覆盖。

他上辈子生活在南方,极少见到如此规模的大雪,即使偶尔下雪,落地也很快消融。这

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大雪封山”的景象。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停下脚步。

他弯下腰,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出长廊的遮蔽,飞快地抓起一把廊外堆积的白雪。

入手冰凉刺骨,细腻的雪粒很快在掌心融化。

他下意识地凑近鼻尖闻了闻,竟也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

“小覃故~”

一道温润含笑的男声蓦然响起。

覃故心头一跳,手比脑子更快,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那捧雪用力掷出廊外,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许栩正站在不远处,一身浅蓝长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笑意。

而他身旁,臧剑玉长身玉立,一袭群青底色、银线绣着展翅白鹤的曳地长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一头如霜银发仅用一支古朴的梅花玉簪松松挽起。

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头,目光落在覃故身上。

覃故感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羞赧和心虚涌上心头——这大概是原身残存的反应。

他定了定神,恭敬行礼:“师尊,许师叔。”

许栩笑眯眯地踱步过来,揶揄道:“小覃故,这寒梅坞的雪,好玩吗?”

覃故耳根微热,强自镇定:“许师叔说笑了,弟子只是……只是……”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哎!不用解释,师叔我都懂。”许栩摆摆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笑容更深。

臧剑玉对此并未置评,只是侧开身,目光扫过覃故,言简意赅:“进来。”

这次进入的并非昨日那间弥漫药气的屋子。

房间宽敞,陈设雅致,并无浴桶的踪影。

覃故环顾四周,带着一丝疑惑问道:“师尊,不是说弟子今日要泡药浴吗?为何不见……”

臧剑玉没有回答,只是引着他绕过一扇绘着寒梅傲雪的屏风。

屏风之后,赫然是一个以温润玉石砌成的、能容纳五六人的宽敞浴池。池中,墨绿色的药液正蒸腾着熟悉而苦涩的热气。

“你今日在此处浸泡。”臧剑玉道。

“是。”覃故应下。

然而,臧剑玉说完后便站在原地,不再移动。

覃故也僵立着,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臧剑玉微微蹙眉,语气带着理所当然:“怎么还不更衣入池?”

覃故抬眼看向师尊,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师尊,您……不出去吗?”

臧剑玉的眉头蹙得更紧,银眸直视着他:“你昨日险些在浴桶中溺毙,本尊不放心。今日,本尊亲自在此看护。”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覃故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争取:“师尊,弟子昨日只是意外,今日定会小……”

“不必多言。”臧剑玉直接打断,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便如此定了。快更衣吧。”说完,他便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落在覃故身上,显然是在等待。

覃故咬紧了口腔内侧的软肉,下颌线条微微绷紧,深吸一口气,削瘦的手指带着几分僵硬,开始缓慢地解开大氅的系带,然后是外袍、夹袄……一件件衣物被脱下,叠放在一旁的衣架上。

当身上仅剩最后一件单薄的里衣时,覃故的动作明显迟疑了。

臧剑玉将他细微的停顿看在眼里,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解:“怎么了?”

“……无事。”覃故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

他闭上眼,猛地抬手,迅速褪下了最后那层遮蔽,不再看臧剑玉,近乎是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姿态,大步跨入温热的药池中,背对着池岸,靠着光滑的池壁坐下,紧紧闭上了双眼。

臧剑玉在池边寻了张玉凳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池中。

药液没至覃故胸口,墨绿色的水面映着他苍白却轮廓精致的侧脸。

三千青丝如墨般散开,漂浮在水面上,衬得水下若隐若现的肩背线条愈发单薄,肌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连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臧剑玉望着池中人那带着脆弱感的美丽侧影,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昨日许栩忧心忡忡的话语:

“师兄,小覃故他……状态很不对。我观他脉象心神,似有厌生之兆,恐存求死之心。你……务必多加留意。”

厌生?求死?

这两个沉甸甸的词在臧剑玉心头反复碾过。

他凝视着池水中覃故紧闭双眼、脆弱苍白的侧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