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尾声(2 / 2)

林玉漱带着女儿黎清荷踏入侯府园子,满目姹紫嫣红间,清荷的目光却被角落一株绿萼梅摄住了心神,那花儿清冷孤绝,在喧闹春光里透着一股别样的韵致。

她不觉走近,却见梅树下立着一位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

春风拂过,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而他正低声吟哦着什么,声音清朗,与这绿梅浑然一体,清荷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眼望来,眸中带着被打扰的讶异,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这便是平远侯府的庶子,沈砚,他生母早逝,曾是侯爷身边一位颇通文墨的侍妾,在这侯府深宅里,沈砚的处境总有些微妙。

嫡母的目光少有落在他身上,他便习惯了寄情诗书,性子养得温和内敛,像一潭沉静的水,不争不抢,此刻见这将军府的小姐驻足梅下,眉目如画,谈吐间更无半分骄矜,只觉清风拂面,心中那潭静水不由得泛起微澜。

清荷亦觉得新奇,眼前这位公子谈吐清雅,学识渊博,说起诗词画意来见解独到,性情温润,与他说话,只觉得春日阳光都暖了几分。

自那日后,京中的诗会、雅集上,两人又偶有相遇,有时是隔着人群遥遥相望,颔首一笑;有时是席间不经意对上目光,又各自移开;有时是几句诗词的唱和,或是对一幅古画的品评。

无需太多言语,那份默契与悄然滋长的情愫,便在这无声的交流与短暂的对谈中,如同那株绿梅的根系,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蔓延。

沈砚深知自己庶出的身份,这份悄然滋长的情愫,他始终压在心底,不敢有丝毫奢望,将军府的掌上明珠,与他隔着云泥。

直到京城里沸沸扬扬传开将军府欲招赘婿的消息,这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里猛地激起了千层浪。

入赘黎府?

这念头一起,竟如野火燎原,非但不是屈辱,反倒像在暗夜里骤然点亮了一盏灯——一条能挣脱侯府这方困住他的天地、能与心中那人朝夕相守、更能凭借自身才学施展抱负的崭新路途,豁然展现在眼前。

那点被压抑的情愫,此刻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寻了个机会,撩袍跪在了嫡母与平远侯面前,言辞恳切,道出了心意:“儿子……求母亲、父亲全了儿子这片痴心。”

平远侯府内,此事激起涟漪,嫡母端着茶盏,面上不显,心底却是一松,能把这碍眼的庶子“打发”出去,还顺带攀上圣眷正隆的镇远将军府,简直是桩意外之喜。

平远侯捻着胡须,沉吟片刻,入赘,到底有损侯府几分颜面,但转念想到黎尔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而沈砚在府中也确实前程黯淡。

若他真能得此归宿,也算……一条出路吧,最终,他默然点了点头。

林玉漱那边得了消息,一听是沈砚,心下先是一动,她着人细细打探这年轻人的底细,回报都说,此子处境虽不易,却始终洁身自好,勤勉向学,在士林间颇有些清雅之名,待人接物更是温和知礼。

更让她心中大定的是,她悄悄留意女儿的神情,每当不经意提起“沈家那位公子”时,清荷虽强作镇定,那白皙的耳根却悄悄染上红晕,眸底深处流转的光彩,是藏也藏不住的羞怯与欢喜。

她亲自见了沈砚一面,青年举止得体,不卑不亢,眼神清澈坦荡,谈及对清荷的情意和入赘的决意,言辞恳切,无半分勉强,林玉漱阅人无数,观其心性,确是可托付之人。

“入我黎府,便是我黎家儿郎。”林玉漱看着沈砚,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清荷是我与将军掌上明珠,望你珍之重之。黎府门楣,日后亦需你与清荷共同支撑。你可能做到?”

沈砚撩袍,郑重下拜:“晚生沈砚,倾慕小姐品行为人,心甘情愿入赘黎府。此生定当竭尽全力,敬爱妻子,孝顺高堂,勤勉上进,不负夫人与将军所托,不负黎府门楣!”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乾元十五年,春和景明。

镇远将军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宾客盈门,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在此举行。

新郎沈砚身着大红喜服,更显得面容俊朗,虽然父母高堂未能安坐正位,但名义上的亲家平远侯夫妇也到场见证。

新娘黎清荷,凤冠霞帔,盖头遮面,母亲林玉漱亲手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向正堂上座那位同样身着吉服、静静等候的人——黎尔。

黎尔依旧沉默,身姿挺直如松,十几年的光阴,似乎只在他眼神里沉淀出更深的沉稳,他看着盛装的女儿被引到面前,看着她盈盈拜下,深邃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这简单的动作,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是无言的信任,是沉甸甸的托付,也是如山父爱最朴素的表达。

盖头下,黎清荷的眼眶瞬间热了,她明白,这是爹爹最深沉的祝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司仪一声高喊,满堂的欢呼和祝福声立刻响了起来。

沈砚入赘了黎家,改叫黎砚,这事儿他自己更是心甘情愿。

小两口成亲后,日子过得安稳又舒心,黎砚性子温和,书读得好,对妻子清荷更是处处体贴,很是敬重,他一点没因为入赘就抬不起头,林玉漱看在眼里,默许也支持他。

他安心读书,也开始学着打理黎府的产业,跟人打交道,慢慢地,也显出了不一般的本事,清荷聪慧又利落,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

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好得不知道让京城里多少人都眼红。

一年后,将军府添了大喜事——清荷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健健康康的。

产房里,清荷累得脸色发白,可眼里全是笑意,靠在榻上,林玉漱抱着两个刚裹进襁褓的婴儿,眼圈儿有点红。

黎尔就站在她旁边,看着那俩皱巴巴的小家伙,他那张平时跟石头刻出来似的冷硬脸庞,线条不知怎么,就软和了下来。

“娘,”清荷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疲惫的沙哑,“您给孩子们起个名儿吧?”

林玉漱低头瞅了瞅怀里睡得正香的两个小团子,又抬眼望了望窗外,天刚蒙蒙亮,一轮红日初升,金色的光刺破薄薄的晨雾,照得院子里一股子生机勃勃的劲儿。

她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温声道:“哥哥叫黎暄吧,‘暄’,暖和的意思,盼他性子像小太阳一样,明朗和煦,能暖着身边的人。”

她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左边婴儿的小脸蛋,又看向右边,“弟弟就叫黎昀。‘昀’也是日光,愿他做人光明磊落,将来走的路都平坦顺遂。”

“黎暄,黎昀……”清荷小声念了一遍,嘴角弯起温柔的笑意,“真好听!谢谢娘!”

黎砚(沈砚)站在边上,目光从妻子身上滑过,落在两个儿子身上,又看看抱着孙儿的岳母,最后看向脸上难得带着温和神色的岳父。

一股暖烘烘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就这么从心底冒了出来,那是心里的踏实,也是肩上突然压下来的担子。

“娘,您放心,”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我和清荷,一定好好教养暄儿和昀儿,绝不辱没黎家的门风。”

林玉漱笑着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黎昀递向黎砚,黎砚赶紧伸手去接,动作有点笨手笨脚,可那小心劲儿,生怕碰疼了似的。

他低头看着幼子那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脸蛋,初为人父的狂喜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这时,林玉漱怀里的黎暄似乎被惊扰,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一直沉默的黎尔,忽然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小家伙紧握的小拳头。

说来也奇,那小小的拳头竟下意识地张开,软软地攥住了黎尔带着薄茧的食指,一股微弱却奇异的力量感顺着指尖传来,黎暄止住了哭意,小眉头舒展开,又安然睡去。

黎尔垂眸,看着那紧紧包裹着自己手指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拳头,再抬眼望向林玉漱怀中同样沉睡的黎昀,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两个新生命稚嫩的面容。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缓缓淌过他那由精钢与算法构筑的“心核”。

那并非程序的波动,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触动。

他抬起头,目光与林玉漱含笑的眼眸相遇,她抱着黎暄,轻轻依偎向他的臂膀。

黎尔没有言语,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无声守护的力道,环住了林玉漱的肩膀。

一家四口,连同襁褓中的两个新生命,在这弥漫着新生喜悦的温暖产房里,构成了一幅无比和谐而圆满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