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流放之路(1 / 2)

是夜,破庙顶棚露着窟窿,几束月光冷清清地照进来,落在地上横七竖八瘫着的人影上。

鼾声、梦话、压着嗓子的咳嗽混在柴火哔剥声里,搅得这流放路上的头一宿格外凄凉。

安淑毓靠着冰凉的泥墙,怀里搂紧熟睡的锦年。

小家伙睡得沉,小手还无意识地揪着她一缕头发。

景行靠在她旁边,闭着眼,呼吸听着均匀,像是也睡熟了。

安淑毓试着挪动发麻的腿,想在不惊醒锦年的情况下起身。

刚一动,一只温热的大手就无声地按在了她手背上。

她心下一跳,抬眼看去。

景行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疲惫还没散尽,却多了份清醒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没说话,就那样静静看着她,手掌的热度透过薄薄的囚衣,沉甸甸地压着。

【宿主,十米内没动静。】夭夭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安淑毓心里定了定。

她迎着景行的目光,没解释,只朝破庙外头抬了抬下巴。

景行的视线掠过她肩头,望向庙门外不远处。月光阴影里,停着那辆青布骡车,车辕旁两个模糊的人影立在那儿。

景行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打量。

他缓缓收回手,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声音压得极低,气儿都喷在她耳朵边:“毓娘,当心点。”

他没问她去干啥,只是在她起身时,身体不着痕迹地侧了侧,用宽厚的肩背挡住了大半可能从庙里投来的视线。

安淑毓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她低低“嗯”了声,动作轻得像只猫,抱着锦年挪到墙角更深的暗影里,小心地把小家伙放下,用件旧衣仔细盖好。

然后,她胡乱理了理散在颊边的碎发,低着头,脚步虚浮,一副内急难忍的样子,悄没声儿地从破庙塌了半边的后门溜了出去。

冰凉的夜风兜头罩下。

她吸了口气,借着断壁残垣的遮挡,快步朝骡车摸去。

“夫人!”芙蓉和林武立刻迎上来,声音压得死死的,带着激动和后怕。

“东西齐了?”安淑毓没废话,目光直接落在林武递过来的半旧蓝布包袱上。

“都按您交代的备下了。”

芙蓉赶紧接话,声音带着哽咽,

“银票分几处缝在夹层里,还有些碎银子、干净的细棉布、一小包盐、一包炒面、几个煮鸡蛋……”她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小包,“这是……奴婢偷偷买的金疮药,夫人,您和世子……”

安淑毓心里一暖,接过包袱和药包。

“难为你们了。”她看着两人风尘仆仆却眼神发亮的样子,低声道,

“后头,你们跟着队伍走。林武,天亮去找押解的王班头,就说……”她脑子飞快转着,

“就说你们兄妹是去凉城寻亲的,正好顺路,愿意多出点钱,跟着官差队伍图个平安。姿态放低,银子给足。”

“夫人放心,小的懂!”林武沉稳点头。

“包袱我拿走,这个收好。”安淑毓从袖中(实则是空间)摸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林武,

“打点衙役用。记住,别露了关系,就当是顺路的生人。路上有急事,我会想法子递信儿。”

“是!”两人齐声应下。

时间紧,安淑毓不再多说,把包袱紧紧一抱,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迅速消失在破庙的阴影里。

她悄无声息地回到原处,刚把包袱小心地塞进身下干草堆里,景行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毓娘,快睡吧,我看着呢,没人瞧见。”

安淑毓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月光穿过破窗,落在他侧脸上,鼻梁挺直,下颌绷得紧紧的,透着股沉默的硬气。

他不知道夭夭,也不知道她有精神力可以看到周围,这份本能的守候,在这寒夜里格外熨帖。

“嗯。”她没多话,顺从地应了声,挨着他重新躺下,把锦年软乎乎的小身子重新搂进怀里。

小家伙在睡梦里嗅到熟悉的味道,无意识地往她怀里拱了拱。

景行也重新闭上眼,只是身体还保持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警惕,像头守着窝的伤狼。

安淑毓闭上眼,挨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传来的体温,绷了一天的弦终于慢慢松了。

她沉沉睡去,梦里不再是诏狱的黑,而是凉城冬日暖烘烘的炕头。

流放路上

流放的日子,像脚下这条没完没了的官道,在日头起落里,又沉又慢地往前挪。

离了京城的繁华,道越来越难走,两旁尽是望不到边的黄土坡和稀稀拉拉的灌木。

离京城少说也有几百里了。

犯人们最初的哭天抢地渐渐变成了死水一样的沉默,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和拉风箱似的喘气。押解的衙役也熬得没了人样,脾气一天比一天暴。

这天,队伍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驿亭歇脚。

亭子边空地上,聚了几个推独轮车或赶骡车的货郎,叫卖着锅碗瓢盆、粗粮饼子,还有几头蔫头耷脑的骡子。

“官爷……”安淑毓抱着锦年,走到树下歇脚的王班头跟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央求,手里不着痕迹地塞过去一锭银子,

“孩子太小,这一路……实在遭不住罪。罪妇想……想买辆骡车代步,再置办点锅灶粮食,也好给……他爹弄口热的。”

她说着,忧心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石头上坐着的景行。

他脸色还是白,但精神头看着好了不少。

后背的伤在灵泉水和药粉的作用下结了痂,不再渗血,可长途跋涉还是耗人。

王班头斜眼瞥她,又扫了扫周围。

队伍里已有几家瞧着稍有余力的犯人,正跟货郎讨价还价,准备买骡车或手推车。

他掂量着从安淑毓那儿得的丰厚“孝敬”,又想着这路还长,有个懂点“医术”、还能时不时“孝敬”点的女人在,确实省心。

“啧,就你事多!”王班头故作不耐地哼了声,挥挥手,“去去去!手脚麻利点!别误了时辰!”

“多谢官爷!”安淑毓脸上立刻挤出感激的笑,抱着锦年快步走向货郎。

一番你来我往,花了比市价高出不少的银子,安淑毓总算买下了一辆半旧的带棚骡车。

车棚不大,好歹能遮点风雨。

她又买了口厚实的铁锅、几个粗陶碗、一袋糙米、一小袋粗盐、几捆干柴,还有套简陋的被褥,把不大的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很快,景行和锦年坐进了这方小小的移动“屋子”。

安淑毓说景行身体有内伤外伤,要静养,不让他赶车(她上辈子跟胤禛游历那会儿学过),不由分说地把景行推进车厢照顾锦年,自己则坐上车辕,抄起了鞭子。

鞭子轻轻一甩,骡车吱嘎作响地汇入了缓慢前行的队伍。

周围立刻射来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尤其是那些拖家带口、走得两腿灌铅的犯人。

可瞧见骡车旁不远不近跟着的林武(他成功用去凉城探亲的理由和银子打点衙役加入了队伍),还有车厢里那个虽然虚弱但眼神跟刀子似的、一看就不好惹的景行,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又悄悄缩了回去。

安淑毓稳稳地赶着车,感受着骡子迈步的节奏。

这辆破车,成了流放路上一个能挪窝的“家”。

每天清晨或傍晚歇脚时,安淑毓就成了最忙活的人。

她在骡车旁支起那口铁锅,从空间里悄悄取出混了灵泉水的水,倒进糙米,再“顺手”从路边揪几把常见的、有点滋补劲儿的野草(像车前草、蒲公英嫩叶,运气好还能“发现”几颗野枣),丢进锅里慢慢熬。

很快,一股混着米香和淡淡草药气的味儿就飘开了。

“锦年,来,喝粥了。”她盛出一碗熬得稠糊糊的米粥,吹凉了,喂给眼巴巴瞅着的儿子。

小家伙胃口不错,小脸在这颠沛流离里竟也养出点红润。

“你也喝点。”她又盛了一碗,递进车厢给景行。

景行接过粗陶碗,看着碗里稠稠的、漂着几片青叶的粥,抬眼又看了看车辕上那个细瘦却异常硬挺的背影。

这一路,她变得太不一样了。

不再是记忆里那朵需要层层护着的娇花,倒成了撑起这个家的顶梁柱。

他默不作声地喝着粥,温热的粥水滑下去,带起一股暖流,不仅驱了身上的寒气,连带着内里那些重伤和杖刑留下的闷痛,好像也被这暖流悄悄抚平了。

他明显觉着,自己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足。

安淑毓的“医术”也在衙役和犯人间传开了点。

“安娘子,老张头昨儿淋了雨,这会儿烧得头疼,您给瞧瞧?”一个跟王班头相熟的衙役,扶着个脸色发白的老衙役过来。

安淑毓放下手里的活计,仔细瞅了瞅老张头的脸色舌苔,又搭了搭脉(装样子),然后“翻找”出几味常见的草药(实则是从空间取出对症的成药粉),包好递过去:“这是驱寒发汗的,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灌下去,捂身汗就好。”

老张头喝了药,第二天果然精神不少,对安淑毓千恩万谢。

“安家嫂子,我……我这肚子拧着疼……”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蹭过来。

安淑毓让她坐下,按了几个穴位缓解,又给了她一小把草药:“怕是吃了脏东西,把这草丢锅里熬半个时辰喝,别碰生冷的。”

衙役和犯人得的,多是些风寒拉肚子的小病。

安淑毓拿出的药粉草药,效果却出奇的好,比他们自己带的粗药管用。

一来二去,她在队伍里竟混出个“安娘子妙手”的名声。

衙役们对她一家态度越发和软,偶尔分干粮时,还会多给锦年一小块饼子。

那些原本眼红骡车、心里长草的刺头犯人,见识过她“医术”的厉害,又忌惮林武的身手(他曾不动声色单手拎起个想偷东西的无赖扔出去)和景行一天天恢复的威慑力,也彻底歇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