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禅位登基(1 / 2)

圆明园“万方安和”殿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暖融,却怎么也暖不了馨妤眉宇间那层凝着的霜。

窗外,雍正十三年腊月的寒风卷着残雪,呼呼地抽打着光秃的枝桠。

她捧着一盏温补的参汤,指尖能觉出瓷壁透来的暖意,目光却沉沉落在对面闭目养神的胤禛脸上。

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已染上刺目的霜白,眉间那道常年凝思刻下的深痕,睡梦里也不曾舒展。

他呼吸轻浅,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瞧不见。

馨妤的心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了。

重生归来,她原以为能改了他的命,可胤禛骨子里那份近乎自毁的勤政,如同刻进了神魂,并未因知晓前路而松动半分。

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深夜不熄的灯火,御膳房热了又冷、冷了又热的膳食……桩桩件件,都在无声地耗着这具早在前世就被掏空的身子。

前世他崩于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的记忆,日夜啃噬着她的心,甩也甩不掉。

如今,已是腊月。

弘曦已近而立,储君之位稳固,革新之志坚定,能力手腕皆已老成,正是承继大统、放手施为的当打之年。

可胤禛还在……还在!

一个极其隐秘、带着寒气的念头,像条毒蛇,悄然滑进馨妤的脑海。

她端着参汤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若……若用些温和的方子,让他就这么“静养”下去呢?宫里头那些秘传的方剂,不是没有能叫人嗜睡安神、慢慢消磨精力又查不出痕迹的。

为了权力平稳交到弘曦手里,为了他避开储位久悬可能惹来的明枪暗箭,也为了这父子俩呕心沥血铺就的强国路不至于半途而废……牺牲他一人“安享”的晚年,值不值?

这念头让她瞬间浑身冰凉,指尖那点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闭上眼,将那可怕的思绪狠狠摁回心底深处,再睁开时,眼底的忧虑与挣扎,更深了。

榻上,胤禛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缓缓睁开。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洞悉世事的清明,混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目光扫过馨妤紧蹙的眉心和她手里那盏还温着的参汤,嘴角竟牵起一丝极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了然,也带着点说不出的释然。

“又在胡思乱想?”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像是早把她心里翻腾的惊涛骇浪看了个透。

馨妤心头猛地一跳,端着参汤的手又是一抖,几滴汤汁溅在杏黄色的凤袍袖口,晕开深色的湿痕。

她强自定住心神,将汤盏递过去:“皇上该进些汤水了。”

胤禛没接,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那目光悠远,像是要穿透厚厚的宫墙。

“弘曦……很好。”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出点轻松,“比朕当年,看得更远,也……更稳当。”

他慢慢撑起身子坐直,那份帝王的威严仍在,只是少了些迫人的锐气,多了几分看透的疏朗。

“朕这一世,是捡来的。该做的,能做的,都尽力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回馨妤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你的心思,朕懂。用不着走到那一步。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硬撑着,反倒成了拖累。”

馨妤的眼泪几乎涌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声哽咽冲出来。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她的忧虑,甚至……知道她那一闪而过的歹念!

重生一世,他对生死、对权力,竟已看得如此超脱!

“皇上……”她声音哽住了。

胤禛摆摆手,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坚决,那是帝王最后决断的光芒:“新年大朝会,是个好日子。”

雍正十四年,正月初一。

紫禁城笼罩在肃穆又带着节庆的气氛里。

太和殿广场上,百官身着簇新朝服,按品级肃立,静待朝贺。

金水桥畔,仪仗森严,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皇太子弘曦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立于丹陛之下最前列,身姿挺拔。

他身后,是张廷玉、鄂尔泰等重臣,以及满朝文武。

吉时将至,司礼监总管太监苏培盛那尖细的嗓音高高扬起:“皇上驾到——!”

山呼万岁之声如潮涌起。然

而,当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太和殿高高的御座前时,所有的声音骤然断了。

死寂,瞬间吞没了整个广场。

御座之上的雍正帝胤禛,并未如往年般穿戴全套十二章纹衮冕,只一身相对简洁的明黄龙袍常服。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透着衰败之气,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鹰隼般锐利,扫过下方惊愕的群臣。

他由两名太监小心搀扶着,才勉强站住。

弘曦心头猛地一坠,一股不祥的预感死死攫住了他。

皇阿玛的身子……竟已这般模样?他下意识抬眼望去,目光里满是忧急。

胤禛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眼神复杂难辨,有欣慰,有期许,也有一丝难掩的疲惫。他微微抬手,止住了苏培盛即将出口的唱喏。

整个太和殿广场,静得只剩下寒风卷过旗幡的猎猎声。

数十道目光,带着惊疑、不解、惶恐,齐齐钉在御座之上。

苏培盛深吸一口气,展开手中那道明黄刺目的圣旨,用尽气力,清晰得近乎撕裂空气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凉德,嗣守丕基,十有四载于兹矣。夙夜祗惧,罔敢怠荒。然天命有常,神器至重,必付托得人,方克负荷……”

当“神器至重,必付托得人”八字清晰吐出,下方已是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

无数大臣惊骇地抬起了头!弘曦浑身剧震,瞳孔骤然缩紧!

“……皇太子弘曦,仁孝性成,睿智天纵,英毅沉潜,明德日新。监国以来,夙夜匪懈,明察庶务,厘革积弊,经国远猷,允孚众望。其于格致新学,富国强兵之策,尤具深识宏图,实乃社稷之幸,苍生之福!”

“……朕仰承天眷,俯顺舆情,兹效法尧舜,禅位于皇太子弘曦!俾即皇帝位,以嗣大统。朕退居太上皇,移驻圆明园,颐养天年。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之大端,新君自能裁决,朕不复与闻,唯念祖宗创业艰难,或可备顾问耳……”

“钦此——!”

最后两个字落下,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广场上轰然炸开!

禅位!竟然是禅位!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无数张脸上交错。

支持弘曦的革新派大臣如张廷玉、鄂尔泰等人,在最初的极度震惊后,眼中迅速燃起狂喜与灼热。守旧派则面如死灰,如丧考妣。

弘曦僵在原地,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头望向御座,胤禛的目光也正穿透人群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留恋,没有试探,只有如释重负的托付,一种近乎燃尽的平静,以及深藏其后、沉甸甸的期许。

“皇阿玛!”弘曦喉头猛地一哽,撩袍重重跪倒,额头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一响,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复杂情感的呼唤。

这不是试探,这是皇阿玛在用最后的气力,为他斩断一切可能的牵绊,铺平前路!

苏培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请新君——升御座!受百官朝贺——!”

在无数道或炽热、或惊疑、或敬畏的目光注视下,在张廷玉、鄂尔泰等重臣率先跪拜的引领下,弘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