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余山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那沉重的复杂感再次浮现。
他避开宝尔灼热的视线,喉结滚动着,艰难地挤出话语:“宝尔同志,医疗舱的数据……它显示……”
余山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铅块坠入深海,“你的身体……生命线粒体耗尽了,只剩下不到一年。”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宝尔的狂喜。宝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中的火焰骤然一暗,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踉跄后退,撞到冰冷的医疗舱壁,那金属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衫,直抵心脏。一年?这刚刚夺回的自由,竟被标上了倒计时!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曾握紧铁镐、挥舞红旗的掌纹间,如今只剩下残酷的期限。
但下一秒,宝尔猛地抬起头,眼中的阴霾被更炽烈的光撕裂。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那刺痛感唤醒了沉睡的意志。
他直视余山,声音不高,却如钢铁撞击般铿锵:“一年?足够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战场上战友倒下的身影、铁路工地上千人合唱的《国际歌》。
他挺起胸膛,那残破的肺部吸入的空气仿佛带着硝烟与冻土的气息。“钢铁,是在熔炉里炼成的,不是靠岁月堆积的。哪怕只剩一天,我也要用这双腿,再为理想铺一寸铁轨!”
“我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没有意义的苟延残喘,如果能死在为布尔什维克奋斗的征程上,这对我而言是最大的慷慨!”
窗外的海风呼啸而入,卷起他额前的乱发,那咆哮声不再象征吞噬,而是冲锋的号角,在他重新燃烧的血液里震荡不息。
余山第一次被震颤了,那震撼并非来自怜悯,而是源于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一种明知终点在望,却要将每一寸血肉都锻造成火种,点燃黑暗的生命力。
他眼前的宝尔,哪里像一个垂死之人?
那挺直的脊梁,那燃烧的目光,分明是冲锋号吹响时、刺刀出鞘的战士!
余山仿佛看到冻土荒原上那个挥舞铁镐的青年,看到硝烟弥漫的战壕里那个永不后退的身影。
那些画面与眼前这个在死亡倒计时下依然挺立如松的男人重叠在一起,凝聚成一种超越血肉的、钢铁般的意志图腾。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傻的人?
这样做能有什么回报?
是金钱?还是权利?亦或是那虚无缥缈的荣誉?
他到底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余山在直面宝尔双眼的时候,明白了。
答案早已在宝尔掷地有声的话语中昭然若揭:为了理想!为了那片冻土上延伸的铁轨,为了那面硝烟中不落的红旗,为了千千万万挣扎在黑暗中的同胞能够沐浴在布尔什维克带来的光明之下!**
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存亡、超越了物质回馈的至高信仰,一种将渺小个体融入宏大历史进程的终极价值。
宝尔不需要回报,他本身就是那信仰锻造出的、最纯粹的钢铁!
他的存在,他的燃烧,他即将在有限生命里迸发出的每一分光和热,就是这信仰最壮烈的证明!
从宝尔这里,余山似乎看到了多少年前曾经属于自己国家的那无数个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