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最后一页终于揭了过去。
屈指一算,距离春节也只有个把月的时间了,多数人家已经买来新的春耕图,还有一些人家会恭恭敬敬地请回一张毛主席画像。赶在小寒前,人们基本把田地里的活忙完了,作为接济口粮的地瓜干和下饭的萝卜干、腌芥菜,也都基本晒制完毕。年关了,还有几户人家趁着水还没有结太厚的冰,也趁着不用下地的闲暇,出动全家大小来赶制地瓜粉,好到集市上换几个活钱——乡里的几个村子,并不是家家户户都务农。
就上山村而言,也幸亏叶德安购置了碾薯机,人们碾地瓜变得更加便利了。
倒是采石坑因此损失了一大半的生意。
时已近小寒,一年最冷的日子就要来临。地霜越下越厚,田野里到处是被冻坏的植物,就连香蕉树也能冻死。不过,被霜打过的芥菜,倒是格外清甜爽口,是冬天里最为美味的菜肴。不论是煮芥菜,还是炒芥菜梗,或者是焖芥菜饭,都是山上的家常菜肴。最为美味的,当属焖芥菜饭!焖熟之后,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芥菜饭,饭里再拌上一点猪油,那真叫一个扑鼻香!要是能再来一碗三层肉加地瓜粉勾芡煮出来的肉羹汤,那简直是三五天都回味无穷!
一旦下了地霜,就着实苦了求学的孩子。家里条件好一点,孩子还穿得起白布鞋、或解放鞋,可依然有一些孩子只是脚丫子套一双袜子、外面再穿着凉鞋。不论穿什么,只要踩到又硬又滑的地霜上,准前俯后仰地摔上一跤,不是摔疼了屁股,就是磕到了胳膊。但孩子们都能勇敢地爬起来,拍一拍衣服上的土、揉一揉身上的伤,继续走向学校……
今天是双休日。
叶永诚一如既往起得很早,但郭惠珍和老人起得更早。郭惠珍生了火,开始煮早饭;老人则是把鸡鸭放了出来,又去给兔子添了一些草。
在家长之后,一些年轻的媳妇也需要起早。勤快一些的,会把尿桶提到茅厕里倒了,或者提到菜园里,留起来浇菜;懒惰一些的,要等到满屋子尿骚味了,才会想起该倒尿桶了。洗漱完毕,年轻媳妇就要到菜园里择一些翠绿的芥菜叶子、拔几个水嫩的大萝卜,再走到水池那边,敲开上面的薄冰,用冰冷刺骨的水将菜洗干净。
这就是家里一天下饭的菜。
这时,大房的杀猪王开始吹起卖猪肉的螺号;从采石坑上来的一个卖豆腐和豆干的小贩,也开始在苦茶坡上挨家挨户叫唤买主。会买猪肉的人家一般不多,至于豆腐和豆干,一些人家还能拣上几块。
刘丽萍也起了床。
她先去把芥菜叶子择了回来,准备去洗漱时,杀猪王挑着猪肉担子,正好来到她家的院埕里。
叶永诚正在厅堂里喝茶——他有早上起来先喝一杯热茶的习惯。
杀猪王挑着猪肉担子走上厅堂,散了一支“大前门”给永诚,永诚则是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杀猪王很客气地接过茶杯,脸上堆起笑容,问:“刚杀的大肥猪,要不要割两斤?”
永诚看了一眼担子里的猪肉,却摇了摇头。
杀猪王有一些失望,但不甘心地问:“不想吃肉的话,弄点猪大肠,来一锅苦斋菜大肠汤?”
这是一道凤来地方美食。
永诚还是摇摇头,表示不要。
杀猪王更加失望了,干脆收回脸上的笑容。
丽萍走了过来,说:“给我称两斤三层肉……”
杀猪王再次堆起笑容,问过哪一块,就操刀割了下去,取称一过,说:“差一点两斤一两……”
称杆已经翘起,估计也不差什么,但会做生意的人就是这样,都会让一点甜头给买主,尤其是一些经常惠顾的买主。他操刀再割了一小坨瘦肉添在一起,这样就绝对足够两斤一两了。
丽萍接过猪肉,转身走向厨房。随后,她回屋拿了一张两元的钱,给杀猪王找。
惠珍从厨房追了出来,也拿了一张两元的钱要给杀猪王,但被儿媳妇给拦住。
婆媳俩开始争着付钱。
杀猪王没有理会郭惠珍,而是把刘丽萍的钱收进一个油腻腻、还沾着猪血的布兜里。自从刘丽萍嫁到叶家,很多时候都是她在买猪肉,郭惠珍却不可能这样,最多是一个月买上三五回。杀猪王摸清了这个情况,自然是接过了刘丽萍的钱。
惠珍拿着钱,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一会儿责怪小儿媳妇不心疼钱;一会儿埋怨杀猪王的猪肉卖得贵;一会儿又抱怨家里吃饭的嘴多,不管割多少猪肉,一顿就能吃干净……
杀猪王听不得这样的絮叨,赶忙找了钱,挑起猪肉担子去寻下一位买主了。
惠珍惦记锅里的菜,一边絮叨着,一边快速走向厨房。
大房的门打开了。
李月华的头发乱得和鸡窝没两样,嘴里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抱着小章宏来到厅堂。小章宏穿着厚厚的衣服,还用一条小毯子裹着。刘丽萍赶忙把小章宏抱到怀里,好让她嫂子去洗漱。家婆抱怨的没错,不说别人,喂奶的李月华和长身体的叶彩蝶最关心的就是有没有肉吃。
不过,就算是家里再多吃饭的嘴,至少一家人和睦相处;就算是天天顿顿萝卜芥菜、地瓜稀饭,吃在嘴里也是甘之若饴。
永诚喝够了茶,正打算点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