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抽屉合拢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异常清晰。
他背对着我,将手里那个新鲜的、装着今天“战利品”的密封袋,放进了抽屉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而沉默的脊背。
他关上柜门,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种温和的、属于乡村医生的平静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没事就早点睡吧,宴宴。门窗关好。”他说完,没再看我,径直穿过客厅,走向他和母亲的卧室方向。白大褂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那句“雨季嘛”还在耳边回响,轻飘飘的,却像巨石一样压在我的胸口。抽屉里那些标注着日期的密封袋,尤其是三年前9月15日那个,在我脑海里疯狂盘旋。
这根本不是“雨季”能解释的!这更像是……一种持续了至少三年的、隐秘的……样本采集?记录?
为什么?
父亲为什么要收集这些蜈蚣的尸体?
三年前我走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天就开始收集了?
无数个冰冷的问号在我脑中炸开,伴随着窗外单调压抑的雨声,织成一张细密的、令人窒息的网。
夜深了。
雨势似乎小了些,只剩下屋檐滴水单调的“滴答”声,敲打着窗台,也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老宅彻底陷入了沉睡般的死寂。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窗外偶尔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药柜里那些密封袋的画面,父亲平静得近乎程序化的动作,还有白天那只巨大蜈蚣濒死时抽搐的步足,在黑暗中交替闪现。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更深层的恐惧在心底翻腾。
就在意识被疲倦拖拽着,即将沉入混沌边缘时——
“窸窸……窣窣……”
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穿透了雨滴的干扰,钻进了我的耳朵。
不是老鼠。不是风吹动树叶。
那是一种……许多细小的、坚硬的节肢,在某种光滑或粘稠的表面上快速爬行、摩擦的声音。密集,持续,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感。
声音的来源……在头顶。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我猛地睁开眼,在绝对的黑暗中,死死盯着天花板上方。
声音还在继续。窸窸窣窣……沙沙沙……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正在天花板之上、墙壁的夹层里,或者……通风管道里,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集会或迁徙。
我屏住呼吸,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调动起全身的感官去捕捉那声音的细节。渐渐地,除了爬行声,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轻微的、粘稠液体被搅动、或者物体被拖拽的声音?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渗进鬓角,冰凉刺骨。
不行!不能就这样躺着!
一种强烈的冲动压倒了恐惧。我必须知道上面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在我头顶的黑暗里制造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我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轻得像羽毛落地,生怕惊动了头顶的“居民”。摸黑走到书桌旁,我准确地抓起了放在上面的光手电筒。
搬来房间角落那把略显沉重的木梯子时,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梯子脚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
头顶的窸窣声……瞬间消失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僵在梯子旁,一动不敢动,竖着耳朵仔细倾听。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是错觉?还是它们……被惊动了?
等了足足两三分钟,那窸窣声再也没有响起。就在我几乎要松一口气,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时——
“沙……沙沙……”
声音又出现了!而且……似乎比刚才更密集了一些?位置……好像移动到了靠近房间中央通风口的地方?
它们还在!它们在动!
恐惧混合着一种病态的好奇,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我咬紧牙关,不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将梯子架好,对准了天花板上那个方形的、覆盖着金属格栅的老式通风口。深吸一口气,我打开了手电筒。
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直射向通风口。
我一只手紧紧抓住梯子保持平衡,另一只手颤抖着,用尽全力向上推开了那扇有些锈蚀、布满灰尘的金属格栅。
“哐当!”格栅被我推开,撞在管道内壁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就在这一瞬间——
“嘶嘶嘶——!”
一阵极其尖锐、密集的嘶鸣声猛地从通风管道深处爆发出来!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金属片在疯狂刮擦!这声音充满了警告和威胁的意味,刺得我耳膜生疼,头皮瞬间炸开!
强光手电的光束,像一把利剑,猛地捅进了通风管道的黑暗深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柱范围内,管道内壁上覆盖的、一层粘稠的、半透明的、泛着灰绿色荧光的……黏液!那黏液像是活物分泌的,还在极其缓慢地向下流淌、拉丝。手电光下,黏液表面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光泽。
紧接着,光束捕捉到了黏液拖痕的来源——就在光柱的尽头!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
光线的尽头,不再是空荡荡的管道。
那里,聚集着……十几条,甚至更多的蜈蚣!
它们比我白天踩死的任何一只都要大!暗红色的甲壳在强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密密麻麻的步足疯狂地划动着。
但最恐怖的,不是它们的数量或体型。
是它们的……姿势!
它们并没有四散奔逃。
它们正首尾相衔!
一条蜈蚣的尾部颚足,死死咬住另一条蜈蚣的头部,另一条的尾部又咬住下一条……如此反复!
十几条巨大的蜈蚣,竟然在狭窄的通风管道深处,用它们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个巨大、扭曲、不断蠕动着的……
暗红色的圆环!
那个由活体蜈蚣组成的圆环,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正以一种缓慢而诡异的节奏,同步地收缩、舒张……收缩……舒张……如同一个在黑暗中呼吸的、活着的、由无数狰狞节肢组成的恐怖器官!
它们在干什么?!
它们在举行什么仪式?!
“呕——!”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强烈的恶心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彻底击垮了我。我猛地从梯子上跌跌撞撞地滑下来,手电筒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光束胡乱地扫过墙壁和天花板。
我跪倒在地,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胆汁的苦味在口腔里弥漫。
头顶的通风管道里,在那短暂的光束消失后,那令人崩溃的、由无数节肢摩擦和粘液搅动组成的窸窣声,伴随着那种尖锐的嘶鸣,如同潮水般重新涌来,并且……似乎变得更加急促、更加兴奋了!
黑暗中,我感觉无数双看不见的、冰冷复眼,正透过那敞开的通风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