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加快脚步,目标:大楼出口。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食堂那扇门,此刻在我眼里就是地狱的入口。
“小林!”
一个洪亮、热情到近乎尖锐的女声,如同淬了毒的钩子,精准地从身后打菜窗口的方向甩了过来,牢牢钩住了我的脚步。
是李姨。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口,手里依旧拎着那把油光锃亮、仿佛从不离身的大勺子。
脸上堆满了笑容,但那笑容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狂热的光芒。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亮得吓人,里面翻涌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期待和探究。
“跑那么快干嘛呀?”她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夸张,“今天大荤可是黄豆焖猪蹄!王姨一大早起来就煨上了,火候足足的!你看这色泽!”
她用勺子尖挑起一块颤巍巍、酱色浓郁、连皮带筋的猪蹄,那扭曲的关节在勺子上微微晃动,汤汁淋漓滴落。“香得嘞!蹄筋都炖化啦,黏嘴巴!胶原蛋白最养人,瞧你这小脸白的,就该好好补补!”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热情洋溢,却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在我最恐惧的神经上。空气里那股猪蹄的气味瞬间浓烈了十倍,粘稠得如同实质,裹住了我的口鼻,令人窒息。我能感觉到周围零星几个正在打菜的同事投来的好奇目光。
李姨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光芒,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她在推销,不,她在逼迫。她在观察我的反应,像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我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的镇定,甚至试图在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李姨…真不用了…谢谢您…我…我约了人出去吃……”理由苍白得可笑。
“哎哟!约什么人能有咱食堂这现成的好东西补身子啊?”李姨的嗓门更大了,那勺猪蹄几乎要递到我鼻子底下,“尝尝嘛!就尝一小口!保证你吃了还想吃!王姨特意给你留了块最好的蹄尖儿!”
“特意”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特意!又是特意!寒意瞬间爬满全身。
那盆惨白的骨头,深夜的剁骨声,收餐区冰冷的凝视……所有的画面在李姨这过分热情、近乎偏执的推销中,轰然串联,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我再也无法忍受。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如同海啸般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对不起李姨我真不吃!”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失控的颤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躲避某种致命的瘟疫,“我走了!”
话音未落,我已经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朝着大楼出口的方向狂奔而去。把李姨那句“哎!这孩子…不识好歹…”的尾音,连同那浓得化不开的猪蹄恶臭和令人心悸的探究目光,彻底甩在了身后。
冲出大楼,初秋正午的阳光猛烈地洒在头顶,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扶着路边冰冷的灯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强行压下的呕吐感再也抑制不住,我猛地弯下腰,对着路边的下水道口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胆汁。
“不识好歹……”
李姨最后那句带着明显不悦的评价,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不识好歹。
仅仅是因为我拒绝了她们“好意”的猪蹄?
还是因为……我拒绝成为某种她们“期待”的东西?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正午的阳光更灼人,也更冰冷。它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问号,沉甸甸地悬在我的头顶,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
恐惧不再是模糊的惊悚,它开始凝聚,变得具体,有了指向——指向那些藏在蓝色罩衣和油腻手套下的、不可知的意图,指向那个被反复强调、散发着诡异诱惑的“猪蹄”。
我抬起头,眯着眼看向设计院大楼那扇普通的玻璃大门。门后,是日常的忙碌。而在那栋楼的深处,那个飘散着饭菜香气和水汽的食堂里,藏着足以将日常彻底撕裂的冰冷真相。
她们在等我。她们在看着。她们……不会放弃。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脚踝,悄然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