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约莫十三四岁,穿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右腿明显不便,走路时得拄着根枣木拐杖,一步一瘸。他生得极好看,眉眼精致得像画里的人,只是脸色苍白,下巴尖瘦,被白晓玉牵着时,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像只受惊的小兽。
白晓玉正揉着他的头发,动作难得温柔:“别怕,以后谁敢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孩子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可当他抬眼看向白晓玉时,陈铭忽然注意到,那双眼眸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藏着股说不清的执拗。
陈铭的心猛地一跳。瘸腿、漂亮、沉默寡言、总像受了伤……这不是和传闻里的三郎对上了吗?
他想起关于三郎的两种极端传言:有人说曾见他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只为求路过的侠士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孤儿;也有人说,某山寨屠戮村民时,这孩子就站在一旁冷冷看着,手里的拐杖滴着血,山寨上下最后全死在了莫名的毒物手里。
“这是……”陈铭走上前,目光在少年身上打转。
“捡的。”白晓玉头也没抬,从怀里摸出块糖塞给少年,“刚才在街角被几个泼皮欺负,缩在墙根发抖,我看他顺眼,就带回来了。”
少年把糖攥在手心,指尖泛白,却没吃,只是偷偷瞥了陈铭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肩膀微微缩了缩,像怕被呵斥。
“他……”陈铭想说什么,却被白晓玉打断。
“别打听。”她挑眉,语气里带了点护犊子的意味,“是好是坏,跟咱们没关系。他眼睛亮,心就坏不到哪去。”
陈铭看着少年攥紧糖块的手,那双手纤细,指节却有些粗糙,像是经常握着拐杖用力。又看向他额角,那里有块浅浅的疤痕,像是旧伤。这孩子身上藏着太多矛盾:漂亮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看上去怯懦得风一吹就倒,可那双眼亮起来时,又透着股不容错辨的韧劲。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快到了。妖红的猫还在城西破庙亮着爪子,断肠书生的刀或许已在某个暗处出鞘,而眼前这个可能是三郎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把糖纸剥开一角,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白晓玉拍了拍少年的背:“去屋里歇着吧,我让林清砚给你找身干净衣服。”
少年点点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里走,背影单薄,却走得很稳。拐过回廊时,他忽然回头,看了白晓玉一眼,又看了陈铭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怯懦,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像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陈铭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武林七怪已现其三,一个因猫动怒,一个为杀而杀,一个藏在怯懦的皮囊下,让人看不透深浅。
“想什么呢?”白晓玉撞了撞他的胳膊,“妖红也好,断肠也罢,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倒是这孩子,明天得给他找点活计,总不能白吃衙门的饭。”
陈铭看着她眼里的坦然,忽然觉得,或许白晓玉是对的。江湖传言再乱,不如亲眼所见的那双眼亮。至于好坏……这江湖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又何况一个总在受伤、却还攥着糖不肯放手的孩子。
夜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点凉意。陈铭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书房——不管妖红和断肠书生在哪,至少今晚,得先给这孩子安排个能安睡的地方。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茶铺的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陈铭拖着灌了铅的腿走进去,身后跟着同样耷拉着脑袋的林清砚。两人忙了整整一夜,城南柳树村的凶案现场像块浸了血的抹布,死死堵在心头,此刻只想靠一壶热茶压下去。
“张老板,来壶碧螺春,再要两碟茴香豆。”陈铭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揉着发酸的后颈。茶铺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总爱系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见人就咧开缺了颗牙的嘴笑。此刻他正蹲在灶台前添柴,闻言头也没回,闷闷地应了声:“来咯。”
林清砚挨着他坐下,肘部刚碰到桌面就猛地弹起——太脏了,袖口沾着的血渍还没干透。他从怀里摸出块布,仔细擦了擦,这才撑着下巴喘气,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陈大哥,你说柳树村那案子,真会是断肠书生干的?”
陈铭端起老板递来的粗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气氤氲中,他疲惫地眯起眼:“除了他,谁会在尸体旁写‘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疯子才懂疯子的逻辑。”话音刚落,他刚要把茶杯凑到嘴边,脸上突然一凉,一只绣着补丁的布鞋“啪”地贴在他脸上,带着股淡淡的尘土味。
“呸!”陈铭手忙脚乱地扯下鞋子,正要发作,就见白晓玉像阵旋风似的从梁上跳下来,手里还捏着几枚铜钱。她没看陈铭,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扬手就把铜钱甩了出去——“当啷”一声脆响,林清砚刚端起的茶杯被打飞,碎片溅了一地,茶水在青石板上洇开个深色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