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贱民引路(1 / 2)

第一节:骨笛现踪

曲女城贱民窟的污水沟总在黎明前泛着靛青瘴气,今日却被一阵尖锐的骨哨声划破死寂——三百支惨白人骨笛正顺着秽水漂荡,笛身孔洞里卡着的乱发随浊浪起伏,每支笛尾都刻着显庆十九年的阴文暗记,刀工凌厉如鹰爪刻石。最前头那支笛的吹孔里,半张《大唐西域记》残页正被污水泡得发胀,泛黄纸面上底层篇的标题只剩字的竖钩还清晰,余下字迹在墨绿浮沫里时隐时现,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手势。

王正使!蒋师仁的陌刀突然拄在污泥里,溅起的秽水沾湿了他吐蕃借来的乌皮甲,这些骨笛...是人胫骨做的。他弯腰用刀背挑起一支,笛身撞击刀刃的脆响让周围伏着的泥婆罗骑兵都攥紧了马缰——八千余骑人马此刻正隐在贱民窟的破草棚后,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披挂着牦牛皮甲,泥婆罗七千骑兵的藤盾上还沾着昨夜奔袭的草屑,马蹄都用破布裹着,生怕惊动王城方向的守军。

王玄策踏着没踝的秽水前行,玄色官袍下摆已被污水浸透,腰间悬挂的铜节上,大唐持节使的铭文在晨雾里泛着冷光。他左脚的断足处缠着金线,那是文成公主当年亲手所织的续命缕,此刻金线突然挣脱束缚,如灵蛇般刺入最近一支骨笛的吹孔。指尖传来的震颤让他猛地攥紧骨笛,金线顺着笛身孔洞游走,竟从笛尾勾出一枚巴掌大的青铜指南鱼——鱼鳞上永徽廿一年的铭文正被暗红色脓血腐蚀,那脓血顺着鱼鳞纹路蜿蜒,像是还在流动的血泪。

蒋校尉,劈开那具浮尸。王玄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落在不远处漂着的半截尸身上。去年天竺使团二十八人被杀时,他和蒋师仁就是踩着这样的尸身逃出重围,此刻尸身肿胀的手指上,还套着大唐驿卒的铜戒。蒋师仁应了声是,王正使,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刀风劈开浮尸的瞬间,落下的不是蛆虫,而是三枚裹着黑泥的密封蜡丸。蜡丸落地即碎,里面卷着的鼠皮展开,黄褐色皮面上用朱砂写着《血路密档》四个大字,字迹狰狞如血痕——上面记着阿罗那顺三年前如何驱使贱民伪装成流民,在曲女城东门伏击唐使,二十八人的姓名旁都画着血叉,最后一行写着余孽王玄策、蒋师仁遁,必斩。

狗贼!蒋师仁的陌刀重重砸在地上,震得污水溅起半人高。吐蕃骑兵的百夫长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指向王玄策手中的青铜指南鱼——方才从浮尸身上落下的铜佛残核,不知何时飞入了鱼目,佛血从残核裂缝里渗出,滴在污水中竟化作金红色涟漪,顺着水流扩散开来。不过瞬息,金红涟漪突然凝成七条金线,在污泥上画出密道坐标,每条线的尽头都标着梵文,正是通往天竺王宫的方位。

王玄策蹲下身,用手指蘸着金红血水,在指南鱼背面补全了被脓血腐蚀的铭文。去年逃出曲女城时,他曾见过文成公主留下的青铜鱼拓片,此刻鱼鳞上的永徽廿一年与骨笛上的显庆十九年对应,恰好是公主和亲吐蕃后,暗中派人探查天竺的年份。这些骨笛,是公主留下的警示。他将指南鱼揣进怀中,金线已重新缠回断足,显庆十九年她派人送回密信,说阿罗那顺在贱民窟藏了后手,如今看来,是早料到使团会遭难。

突然,沟渠两端传来巨响,污水竟顺着断裂的沟壁退去,露出的不是黑臭淤泥,而是密密麻麻的铜钱——那是唐军十年前被阿罗那顺劫走的军饷,每枚铜钱的钱眼里都穿着一根指骨,指骨上还套着鸿胪寺密探的银质卦钱。蒋师仁捡起一枚,指骨入手冰凉,卦钱上二字已被铜绿覆盖,唯有字还清晰可辨。王正使,这是当年跟着使团来的密探...他们的指骨被穿在钱眼里,是在给我们指路。

泥婆罗骑兵的千夫长此刻策马过来,用生硬的汉话说:王正使,八千骑已列好阵,只要您下令,我们现在就能杀进王宫!吐蕃骑兵也纷纷举起长矛,牦牛皮甲在晨雾里泛着油光。王玄策站起身,断足踩在铜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望着七条金线延伸的方向,铜节在手中重重一顿:蒋校尉,你率三千泥婆罗骑兵走第三条密道,直取王宫西侧的粮仓;吐蕃百夫长带五百骑走第五条,烧了他们的军械库;余下人马随我走主道,今日必为二十八位兄弟报仇!

蒋师仁抱拳行礼:末将遵令!王正使放心,今日定让阿罗那顺血债血偿!他转身跃上战马,陌刀指向第三条密道的入口,泥婆罗骑兵立即跟上,藤盾碰撞的声音在贱民窟里回荡。王玄策望着蒋师仁的背影,又看了眼手中的人骨笛——吹孔里的《大唐西域记》残页已被佛血浸透,底层篇的字迹终于清晰,最后一句写着贱民非贱,血路为引。

污水沟尽头突然传来守军的呐喊,天竺士兵已发现了贱民窟的异动。王玄策将骨笛塞进腰间,拔出腰间横刀,铜节上的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兄弟们,去年使团二十八人血洒曲女城,今日八千骑踏平天竺王宫!随我杀!吐蕃骑兵率先冲了出去,长矛刺破晨雾,泥婆罗骑兵的藤盾如墙推进,蒋师仁的陌刀已劈开密道入口的石门,金红色的佛血还在地上流淌,指引着复仇的道路。

王玄策踏着铜钱与指骨前行,断足的金线再次发烫,青铜指南鱼在怀中震动,七条密道的坐标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他知道,今日不仅是为了二十八位兄弟,更是为了文成公主的嘱托,为了大唐的尊严。前方王宫的钟声已急促响起,阿罗那顺的守军正从四面八方涌来,但他身后,是八千余骑复仇的铁骑,是吐蕃与泥婆罗的忠诚盟友,更是大唐不可侵犯的天威。

蒋师仁此刻已率部冲进第三条密道,陌刀劈开迎面而来的守军,回头喊道:王正使,快跟上!粮仓就在前面!王玄策点头,横刀划破一名天竺士兵的咽喉,鲜血溅在铜钱上,与佛血混在一起,化作更鲜艳的红色。密道里的火把照亮了墙上的刻痕,那是当年鸿胪寺密探留下的记号,每一道刻痕都代表着一位死去的兄弟,如今,这些刻痕正指引着他们,走向最终的对决。

第二节:卦钱指途

王玄策指尖挑起那枚穿在指骨上的卦钱,铜绿斑驳的钱体刚离秽土,钱纹里突然渗出淡金色光粒,在空中交织成半丈高的虚影。土墙上的沼气被光粒映得发绿,虚影竟顺着潮湿的墙皮舒展,组成《卫公兵法》中失传的“地道阵”图谱——纵横交错的光痕如蛛网铺开,主道旁岔出十七条暗路,每条路尽头都标着玄甲士兵的虚影,正是当年李靖平定突厥时所用的地道布防之法。

“王正使!这阵图...”蒋师仁的陌刀横在身前,刀身映出光痕的纹路,突然想起去年逃亡时,王玄策曾在篝火旁默写过《卫公兵法》的残篇,那时只当是故纸堆里的旧物,此刻才知竟是破城的关键。他手腕微沉,陌刀劈开眼前晃动的光影,刀气撞在土墙上震碎了半挂地洞蛛网,蛛丝飘落的瞬间,墙根处露出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与汉文,正是玄奘法师当年西天取经时留下的“五天竺暗道注”——只是石板中间的岔路标注被人用利器篡改,刻痕新鲜得像是昨日才动过手,篡改处正渗出淡紫色的解毒药雾,雾气温润如露,落在皮肤上竟能压下秽土中的腐臭。

王玄策俯身摸向青石板,指尖刚触到篡改的刻痕,怀中的铜佛碎片突然飞出,“叮”地嵌入药雾之中。淡紫色雾团骤然翻腾,化作无数细小的光尘,顺着地道深处飘去。与此同时,之前漂在污水沟里的三百支人骨笛突然自鸣,笛音尖锐却不刺耳,在黑暗中交织成细密的声纹——每道声纹停顿的间隙都精准对应,竟在虚空中拼出天竺巡逻队的换岗时辰:子时一刻西巷换防寅时三刻北闸交接卯时整东门换哨,声纹间隙的长短恰是巡逻队视线盲区的时长。

“好个文成公主!”王玄策攥紧手中的卦钱,指骨上的铜锈蹭在掌心,却觉心口滚烫。去年使团遇袭时,他曾在驿馆见过公主派来的密使,那时密使只塞给他半块铜佛碎片,说“危难时佛骨引路”,如今才知这碎片竟是药雾的引信,骨笛的鸣响更是算准了敌军的换岗间隙。蒋师仁的陌刀在石板上划出两道刻痕,将换岗时辰记在刀背:“王正使,寅时三刻北闸换防时,正是我们突袭王宫的最佳时机!”

远处突然传来铁链拖拽的“哗啦”声,地道深处的沼气愈发浓重,混着一股腥甜的气味飘来。王玄策将卦钱插回腰间,抽出横刀贴墙前行,蒋师仁率着十名吐蕃锐骑紧随其后——这些吐蕃骑兵都是从一千二百骑中挑出的死士,牦牛皮甲下藏着短弩,腰间别着泥婆罗铁匠打的三棱刺。转过一道弯,地道豁然开阔,竟能容三骑并行,前方昏黄的火把光里,十几个天竺监工正举着青铜鞭抽打贱民,鞭梢落下时溅起的不是血珠,而是细碎的骨渣。

“那鞭子...”蒋师仁的声音发颤,陌刀握得指节发白。最靠近他们的监工扬起青铜鞭,鞭身缠绕的凸起在火光下格外刺眼——那竟是用唐军士兵的脊椎骨绞成,每节鞭骨上还残留着铠甲的铜钉痕迹,鞭节连接处暗藏着细小的金针,针尾刻着鸿胪寺密探独有的“羽”字记号。王玄策眯起眼,认出其中一节鞭骨上的刻痕,那是去年被杀的使团护卫统领的标记,此人当年随他出使天竺,脊椎骨竟被制成了监工的刑具。

吐蕃骑兵的百夫长猛地按住腰间的短弩,箭簇已搭在弦上,却被王玄策抬手按住。“莫急。”他指了指那些金针,只见铜鞭再次扬起时,金针突然自颤,从鞭节中弹出半寸,针尖渗出的淡金色液体落在地上,竟在腐臭的泥地里组成细小的字迹。蒋师仁屏息细看,那些字迹随金针颤动逐渐清晰,正是文成公主的密令:“寅时三刻佛骨照冥”。

“寅时三刻...”王玄策低声重复,突然明白铜佛碎片的用处。他摸出怀中的青铜指南鱼,鱼目里的铜佛碎片正泛着微光,与金针的金色液体遥相呼应。地道另一侧的贱民似乎察觉到异样,一个瘸腿的老贱民悄悄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左耳上戴着枚铜环,正是鸿胪寺密探的标识,想必是当年潜伏在此,如今混在贱民中等待时机。

蒋师仁的陌刀突然劈向身旁的石柱,石屑飞溅间,藏在柱后的天竺暗哨惨叫着倒下。暗哨腰间的铜铃落地,远处的监工顿时警觉,举着青铜鞭朝这边冲来。“王正使!动手吧!”蒋师仁的声音未落,吐蕃骑兵已射出短弩,箭簇穿透监工的咽喉,青铜鞭“当啷”落地,鞭节中的金针尽数弹出,在空中组成更清晰的密令:“地道尽头佛骨为钥”。

王玄策弯腰捡起那根用唐军脊椎骨绞成的青铜鞭,指尖抚过鞭节上的金针,突然将鞭身掷向老贱民。老贱民接住鞭子的瞬间,猛地扯下铜环,露出环内刻着的“显庆十九年”暗记——与骨笛上的刻痕分毫不差。“小人是鸿胪寺密探陈九。”老贱民跪地叩首,声音嘶哑如破锣,“奉公主之命在此潜伏三年,这些监工的青铜鞭,每根都藏着暗道机关,金针颤动时,便是机关开启之兆!”

蒋师仁的陌刀挑开地上的青铜鞭,鞭节处果然有细小的机括,金针正是从机括中弹出。他转头看向王玄策:“王正使,寅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我们要不要先肃清这些监工,再查探暗道机关?”王玄策摇头,目光落在地道深处的铁链声来源:“那些铁链声不对劲,倒像是...”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重物拖动的声响,沼气中混着的腥甜气味愈发浓烈,老贱民脸色骤变:“是天竺的‘骨傀儡’!他们用死去唐军的尸身灌了药,制成能扛刀箭的傀儡,守在暗道深处!”

吐蕃骑兵的百夫长立即举起长矛,一千二百骑的先锋已在地道口列好阵,泥婆罗骑兵的藤盾相互咬合,组成密不透风的盾墙。王玄策摸出铜佛碎片,碎片在掌心发烫,与怀中的青铜指南鱼相互感应,鱼目里的佛血再次渗出,滴在卦钱上竟让钱纹的虚影重新亮起。“蒋校尉,你率五百泥婆罗骑兵守在这里,护住陈九,别让骨傀儡冲过来。”他将卦钱塞进蒋师仁手中,“我带吐蕃锐骑去查探暗道机关,寅时三刻前必回,到时以骨笛鸣响为号,一同杀向王宫!”

蒋师仁抱拳行礼:“末将遵令!王正使务必小心,这些骨傀儡刀枪难入,需用火烧其关节!”他转身对泥婆罗骑兵下令,藤盾后的士兵立即取出火折子,绑在长矛尖端。王玄策点头,接过吐蕃百夫长递来的火把,举着铜佛碎片朝暗道深处走去——碎片的光芒越来越亮,照亮了墙上更多的“五天竺暗道注”刻痕,被篡改的岔路处,解毒药雾还在缓缓渗出,将那些被铜绿覆盖的字迹映得清晰。

走至暗道中段,铁链声终于近在咫尺,火光中隐约可见十几具高大的身影,浑身裹着发黑的皮甲,正是唐军当年的制式铠甲,只是铠甲下的尸身已面目全非,双眼泛着绿光,手中拖着锈迹斑斑的铁链。“王正使,是骨傀儡!”吐蕃锐骑的队长低喝一声,举起了短弩。王玄策却抬手制止,铜佛碎片突然飞向最前面那具骨傀儡,碎片嵌入傀儡胸口的瞬间,绿光骤灭,傀儡竟“咚”地跪倒在地,胸口露出一块刻着“永徽廿一年”的铜牌——又是文成公主留下的标记。

他俯身摘下铜牌,牌背刻着“药雾解傀儡”五个小字。原来那淡紫色的解毒药雾不仅能防毒,更是克制骨傀儡的关键。王玄策将铜牌交给吐蕃队长:“把药雾引到傀儡群中,这些兄弟的尸身,不能再被他们操控。”队长领命而去,将火把凑近药雾渗出的石缝,淡紫色雾团立即顺着气流飘向骨傀儡,所到之处,绿光纷纷熄灭,尸身软倒在地,露出身后的石壁中。

铜佛碎片再次亮起,在空中拼出与“地道阵”对应的机关图谱,每条岔路入口都有金针标记,与青铜鞭中的金针遥相呼应。王玄策摸出腰间的卦钱,钱纹虚影与图谱重合,终于看清主道尽头的标记——那是天竺王宫的国库所在,也是阿罗那顺囤积粮草军械的重地。他抬头望向地道顶部,辰光已透过石缝照进少许,寅时三刻将近,骨笛的自鸣声隐约从远处传来,蒋师仁已在按约定准备。

“走!回援蒋校尉!”王玄策转身,铜佛碎片收进怀中,铜牌别在腰间。吐蕃锐骑紧随其后,火把照亮了地上的唐军尸身,每具尸身手中都攥着半枚卦钱,与他腰间的卦钱拼在一起,恰好组成完整的“地道阵”钥匙。原来那些鸿胪寺密探的指骨卦钱,不仅是引路的标记,更是开启暗道机关的关键。

回到地道入口时,蒋师仁已率部肃清了所有天竺监工,老贱民陈九正用青铜鞭上的金针,逐一开启着被篡改的岔路机关。三百支骨笛整齐地摆在地上,自鸣声愈发急促,在空中拼出最后的换岗间隙——寅时三刻已到,北闸的天竺巡逻队正在交接,正是突袭的最佳时机。

王玄策接过蒋师仁递来的陌刀,刀背的换岗时辰刻痕在火光下格外醒目。他举起铜佛碎片,碎片的光芒与所有骨笛的自鸣声交织,照亮了八千余骑将士的脸庞——吐蕃骑兵的牦牛皮甲泛着光,泥婆罗骑兵的藤盾映着火,蒋师仁的陌刀上还沾着监工的血,陈九手中的青铜鞭,正指向王宫的方向。

“兄弟们!”王玄策的声音在地道中回荡,震得石屑簌簌落下,“寅时三刻已到,佛骨照冥,卦钱指途!今日我们踏过这地道,便是天竺王宫的正门,二十八位兄弟的血,今日必让阿罗那顺加倍偿还!”

“报仇!报仇!”八千余骑的呐喊震彻地道,吐蕃骑兵的长矛直指天际,泥婆罗骑兵的藤盾重重砸在地上,蒋师仁的陌刀劈开前方的石门,青铜鞭上的金针颤动,十七条岔路的机关同时开启,露出通往王宫的血路。王玄策走在最前,卦钱在指尖转动,铜佛碎片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道路,身后是复仇的铁骑,前方是罪恶的王城,这场为使团二十八人雪恨的决战,终于要在寅时三刻的佛骨微光中,拉开序幕。

第三节:金针破障

王玄策的断足刚踏入骨笛自鸣的声波范围,缠在脚踝的金线突然挣脱布条束缚,如活物般腾空而起。地道内散落的金针——青铜鞭中弹出的、卦钱指骨上嵌着的、甚至青石板刻痕里藏着的——尽数被金线牵引,在空中织成细密的光网,顺着顶壁铺展开来。光网纹路纵横交错,竟与《太白阴经》中记载的“地龙引路阵”分毫不差:中央七枚金针组成北斗形状,四周金针按八卦方位排列,每枚针尖都渗出淡金色微光,在潮湿的岩壁上映出蜿蜒的光路,恰是通往王宫地牢的捷径。

“王正使!这阵...是当年李靖将军破突厥地道时用过的阵!”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身映出光网的虚影,突然想起从军时读过的兵书。他踏步上前,陌刀朝着主岔路的岩壁劈去,刀风刚触到光网,刃面竟突然产生吸力,将地道内残留的淡紫色解毒药雾尽数吸附。药雾在刀身凝结成水痕,顺着刀刃流淌间,竟渐渐显露出繁复的线条——那是长安将作监独有的“穿地弩”图纸,弩身尺寸、箭簇角度、机括结构清晰可见,连弩箭穿透岩层的力道标注都精准无比。

王玄策伸手抚过刀身,指尖刚触到药雾凝成的图纸,怀中的铜佛碎片突然碎裂,金粉如流沙般裹住刀身。图纸在金粉覆盖下骤然发光,地道内的空气剧烈震颤,之前退去的污水竟从墙缝中倒涌回来,却不再是黑臭浊流,而是化作数千条金线蛇——蛇身由铜钱串连而成,蛇眼是铜佛金粉所凝,顺着“地龙引路阵”的光路,沿岩壁缝隙飞速游向王宫地牢方向。蛇群游动的沙沙声与骨笛自鸣声交织,在地道内形成奇特的共鸣,顶壁的金针光网愈发明亮,将每条岔路都照得如同白昼。

“穿地弩...公主竟连这等军械图纸都藏在了药雾里!”蒋师仁握紧陌刀,图纸的线条已深深印在刀身,连弩箭所需的铁料配比、发射时的角度校准都清晰可辨。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泥婆罗骑兵,这些士兵擅长打造攻城器械,此刻正盯着刀身图纸啧啧称奇——泥婆罗千夫长已掏出羊皮纸,用炭笔飞速临摹,藤盾上还沾着的草屑蹭在纸上,却丝毫没影响他下笔的精准。

王玄策的断足在地上轻点,金线蛇群游动的轨迹在他脑海中形成清晰的路线图:主岔路直通王宫地牢,左侧第三条岔路藏着穿地弩所需的军械库,右侧第五条岔路则能绕开天竺守军的主力防线。他刚要下令分兵,地道突然剧烈晃动,顶壁的石块簌簌落下,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不是岩层崩裂,而是下方空层暴露,露出的竟是一座隐秘的地宫,地宫中央的石台上,供奉着当年被阿罗那顺劫走的佛骨真身!

佛骨被三层金箔包裹,外层缠着半卷《金刚经》残页,残页在沼气熏蒸下泛着暗黄,纸面看似空白,却在金针光网的照射下,渐渐显露出隐形偈语:“金蛇引道,佛骨破障,寅时三刻,血债血偿”。王玄策纵身跃下地宫,断足踩在青石板上,金线立即缠上石台,金箔在金线牵引下缓缓展开,佛骨真身露出全貌——那是一截泛着莹白光泽的指骨,骨身上刻着梵文“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正是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后来赠予文成公主的佛骨舍利。

“难怪阿罗那顺要劫走佛骨...”蒋师仁也跟着跃下地宫,陌刀护在王玄策身侧。他想起去年使团遇袭时,天竺士兵疯了般抢夺使团携带的佛骨匣子,当时只当是他们贪图宝物,如今才知这佛骨竟是破城的关键。地宫四周的石壁上,刻着无数唐军士兵的姓名,每个姓名旁都画着小小的铜佛标记——想必是当年被劫的唐军将士,临死前将姓名刻在这里,等待着复仇的那一天。

金线蛇群此刻已游至地宫入口,蛇眼的金粉落在佛骨上,佛骨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将隐形偈语照得愈发清晰。王玄策伸手托起佛骨,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眼眶发热——这截佛骨,不仅是宗教圣物,更是大唐尊严的象征,是二十八位使团兄弟、无数唐军将士的血泪见证。他将佛骨揣进怀中,铜佛碎片的金粉与佛骨相融,在胸前形成一道金色光纹,与腰间的铜节、卦钱相互呼应。

“王正使!地宫外有动静!”吐蕃百夫长突然大喊,手中长矛指向地宫入口。只见十几个天竺士兵举着火把冲了进来,为首的将领穿着鎏金铠甲,正是阿罗那顺的弟弟阿罗那支——去年伏击使团的主谋之一,此刻手中握着的弯刀,刀鞘上还挂着使团文书的绸带。“大胆唐寇!竟敢擅闯佛骨地宫!”阿罗那支的汉话说得生硬,弯刀一挥,身后的士兵立即举箭瞄准。

蒋师仁的陌刀瞬间出鞘,刀身的穿地弩图纸在火光下泛着光,药雾凝成的水痕顺着刀刃滴落,落在地上竟化作细小的金线蛇,朝着天竺士兵游去。“阿罗那支!去年你亲手杀了使团的李录事,今日正好拿你的人头来偿!”蒋师仁的声音如惊雷,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刀风劈开箭矢,直逼阿罗那支面门。

王玄策并未动手,而是盯着阿罗那支腰间的铜铃——那铜铃与之前地道暗哨的铜铃一模一样,铃声响起时,地宫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显然是天竺守军正赶来增援。他摸出怀中的卦钱,与佛骨的光芒相触,卦钱突然旋转起来,在空中拼出“穿地弩破地牢”的字样。“蒋校尉,速战速决!”王玄策低喝一声,金线突然从断足飞出,缠住阿罗那支的手腕,让他的弯刀无法落下。

蒋师仁趁机出刀,陌刀劈开阿罗那支的鎏金铠甲,刀刃上的穿地弩图纸突然发光,药雾化作的金线蛇群猛地扑向其余天竺士兵,蛇身的铜钱砸在士兵脸上,竟将他们的铠甲砸出凹陷。吐蕃骑兵与泥婆罗骑兵此刻也冲下地宫,短弩与长矛齐发,天竺士兵根本来不及反抗,便倒在了血泊中——阿罗那支被金线缠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蒋师仁的陌刀架在他脖子上,刀身映出他惊恐的脸。

“说!王宫地牢里关着多少唐军俘虏?”蒋师仁的刀背拍在阿罗那支脸上,鎏金铠甲的碎片溅落在地。阿罗那支却狞笑着摇头:“地牢里...只有你们唐人的骨头!阿罗那顺大王早已下令,所有俘虏都制成了骨傀儡,你们今日...休想活着走出地道!”话音刚落,他突然张口,嘴角溢出黑血——竟是早已藏了毒囊,宁死也不肯招供。

蒋师仁怒喝一声,陌刀斩下阿罗那支的头颅,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得如此之快。王玄策弯腰捡起阿罗那支腰间的铜铃,铃声响起时,地宫石壁突然移动,露出一个暗门——暗门内的石阶蜿蜒向下,正是通往王宫地牢的方向,金线蛇群已顺着石阶游了下去,蛇眼的光芒在黑暗中连成一串,如同一串引路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