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茶博火攻(1 / 2)

第一节:茶马谍影

信度河(今印度河)渡口的晨雾还未散尽,三百匹骡马的铜铃已在市集上空撞出碎银般的脆响。王玄策拄着檀木拐杖站在茶栈二楼,断足踩在褪色的波斯地毯上,指节叩着窗棂数那些驮着茶饼的牲口。第三十七匹白骡经过时,他忽然按住腰间的鱼袋:“蒋校尉,看它鞍鞯下的茶筐。”

蒋师仁的陌刀在袖中半出鞘,青铜刀镡硌着腕骨。他顺着王玄策的视线望去,那筐普洱茶饼的篾条间嵌着三枚狼牙——吐蕃商队绝不会用这种突厥标记。正待上前,市集东头突然爆起惊呼,三十步外的茶栈腾起青灰色浓烟,三百筐紧压的茶饼竟同时裂开细缝,茶芽裹着火星从裂缝里窜出来,像无数条燃烧的小蛇。

“是硝石混了硫磺。”王玄策的拐杖在楼板上顿出闷响,他拖着残腿扑到栏杆边,看见青烟里浮起奇怪的图案。焦黑的茶梗在灰烬中拼成北斗七星,勺柄却指向南方——那是唐军斥候约定的紧急信号,意味着敌军主力正在侧移。

蒋师仁已提着刀冲下楼,陌刀劈开最近的茶箱时,茶香混着硝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本该装满茶饼的木箱里,垫着层浸过桐油的羊皮,展开来竟是张泛黄的地图。朱砂标红的七处浅滩在恒河河道上连成折线,最下游那处还画着小小的渡船——阿罗那顺的象兵总爱从那里偷渡。

“正使您看!”蒋师仁的刀尖挑起片焦茶,背面的硝石字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王玄策俯身时,断足的木屐碾过发烫的茶末,指腹擦过茶叶背面的刻痕。“巳时三刻换防,戊时整炊火。”他突然低笑,“天竺人总以为我们看不懂梵文,却不知军中斥候早把这些时辰刻在箭杆上了。”

市集中央的铜佛突然晃了晃,那尊三尺高的鎏金佛像本是商户们用来镇场子的,此刻底座竟渗出暗红汁液。王玄策刚摸到佛身,整尊佛像就“哐当”裂成两半,藏在腹内的羊皮卷滚进火堆。诡异的是,火苗突然变成金红色,那些羊皮灰烬在烟中聚成座宫殿的轮廓,尖顶处还飘着面微型的孔雀旗——正是阿罗那顺王帐的位置。

“佛血是赭石调的蜜蜡。”蒋师仁用刀鞘拨开火堆,“吐蕃人倒是会想主意,把王帐坐标藏在佛像里。”话音未落,西边传来铁器碰撞声,十几个天竺巡逻兵正踹开茶摊,他们腰间的刀鞘看着眼熟,蒋师仁突然按住王玄策的肩:“是我们的制式弩箭!鞘尾的缠绳还是益州产的麻线。”

王玄策的手指在拐杖顶端转了半圈,那截檀木突然弹出三寸短刃。“看来有人把军械卖给天竺人了。”他盯着那些巡逻兵的靴底,“他们靴上的泥里混着青黛,城西的染坊最近丢了三桶靛蓝,想必是这些人偷去给箭簇染色的。”

蒋师仁突然吹了声口哨,藏在茶栈梁上的二十名唐军斥候同时掷出茶饼。那些看似普通的茶饼在空中炸开,里面的石灰粉迷住了巡逻兵的眼。陌刀划破晨雾时,王玄策正弯腰捡起片完整的普洱茶,茶饼边缘的齿痕很特别——是长安西市那家老字号茶铺的标记。

“有意思。”他将茶饼揣进怀里,木屐碾过满地箭簇,“吐蕃商人卖我们的茶,藏着天竺人的布防图,还用上了唐军的弩箭。这出戏,倒比恒河的流水还绕。”蒋师仁刚捆好最后一个巡逻兵,就见王玄策正用断足的木屐踢那尊裂佛,“正使要烧了它?”

“烧不得。”王玄策指着佛像残骸里的暗格,“这里面还有东西。”蒋师仁伸手一摸,掏出个油布包,展开竟是张人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七座粮仓的位置。最奇怪的是,每个粮仓旁都标着串数字,王玄策突然笑出声:“这是茶商记账的暗号,三斗七升对应着三更七刻——他们在给粮仓标换防时间。”

市集的浓烟渐渐散了,晨光透过茶栈的窗棂,在满地茶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玄策突然按住蒋师仁的刀:“别清理现场,让这些焦茶留着。”他望向河对岸的密林,“吐蕃人既然敢用我们的茶传信,总得让他们看看,这茶到底是谁的地盘上长出来的。”

蒋师仁突然注意到,那些燃烧的茶饼灰烬里,竟混着些碎金。王玄策用刀尖挑出块金屑,在指间捻了捻:“是沙金,恒河上游的矿脉特产。看来阿罗那顺不仅想借象兵守住渡口,还在偷偷挖金子筹备军饷。”

巡逻兵里突然有人哼起小调,那旋律很耳熟,蒋师仁猛地踹了他一脚:“是龟兹的《胡笳十八拍》!军中乐师上个月才教过这曲子。”王玄策的断足在地上敲出节拍:“他们在给同伙报信,说这里出事了。”他突然提高声音,“蒋校尉,让斥候把所有茶饼的灰烬收起来,每一粒都要过筛。”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河水面上时,唐军已在茶栈后墙拼出完整的布防图。王玄策望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突然将那片带硝石字的茶叶扔进河:“告诉天竺人,我们收到信了。”蒋师仁正清点缴获的弩箭,闻言抬头:“正使打算何时行动?”

“等下一场茶市。”王玄策的木屐碾过最后一点茶末,“他们既然喜欢用茶传信,我们就给他们备些新茶——用火药和硫磺做的那种。”河风突然卷来阵茶香,蒋师仁望着渡口处重新聚集的商旅,发现有个卖茶的小贩正用手指在茶筐上敲着暗号,节奏和刚才那名巡逻兵哼的小调一模一样。

王玄策突然笑了,拐杖在地上划出半道弧线:“蒋校尉,你说要是把这些‘新茶’卖给吐蕃商人,他们会不会乐意为我们带路?”晨光中,他怀里的普洱茶饼微微发烫,仿佛还存着刚才那场大火的温度。

第二节:焦茶藏锋

茶饼爆裂的脆响还在市集上空回荡,王玄策已踩着满地滚烫的茶渣上前。金铁包裹的断趾碾过焦黑的茶末,忽然勾住枚滚到脚边的青铜物件。那东西被火烤得泛着暗红光晕,七道锯齿状的凹槽在晨光里透着冷意——竟是枚巴掌大的密钥。

“蒋校尉,接住。”王玄策屈趾一弹,密钥在空中划出金色弧线。蒋师仁的陌刀及时横在半空,刀刃接住密钥的瞬间,齿痕与刀身的纹路竟严丝合缝。“是吐蕃密信的火漆印模。”蒋师仁突然想起半月前截获的羊皮信,火漆上的狼头纹正藏着这样的锯齿,“他们竟把密钥藏在茶饼里。”

话音未落,又有六枚密钥从爆裂的茶饼中飞溅而出。王玄策的拐杖在地上旋出半圈,将其中三枚拨向蒋师仁,自己则用铁趾勾住另外两枚。七枚密钥在晨光中并排陈列,齿痕组合起来竟像幅微型地图,最中间那枚的凹槽里还卡着半片茶叶,叶脉纹路恰好连成“吊桥”二字。

“正使快看!”蒋师仁的陌刀突然劈向西侧茶垛,刀气掀起的灰雾中,半张泛黄的纸卷飘了出来。王玄策伸手接住时,指腹立刻摸到熟悉的字迹——那是李靖批注的《卫公兵法》残页,“焚兽篇”三个篆字虽被烟火熏得发黑,记载的火攻象阵之法却清晰可辨:“象畏烟火,可于上风积薪,以硝石混桐油……”

“阿罗那顺的象兵最怕这个。”王玄策用铁趾碾过残页边缘,发现纸背还洇着茶渍,“吐蕃人连这个都给我们送来了,倒省得调兵符去查兵法库。”蒋师仁突然将密钥往铜佛碎片上一按,那些裂开的佛身残骸竟像磁石般吸住密钥,七枚青铜物件在空中自动拼合,慢慢蜷成座巴掌大的吊桥模型。

吊桥的铁链关节处刻着细密的编号,王玄策凑近一看,突然低笑:“是我们的工兵营番号。”最东侧的铆钉上刻着“戊寅营七卒”,那是去年随他翻越雪山的工兵,“看来这吊桥的机关,是唐军降卒帮着造的。”模型突然发出咔嗒轻响,吊桥中段弹出个微型箭孔,与恒河对岸那座真吊桥的暗弩位置分毫不差。

河风突然送来阵钟声,对岸的佛塔尖顶闪过几个灰衣身影。王玄策眯眼望去,塔顶僧人正将一筐筐茶饼抛入恒河,碧绿的水面瞬间泛起白沫,顺流漂下的鱼群翻着白肚浮上来。“是蒙汗药混了砒霜。”蒋师仁的陌刀指向水边,几个洗衣的妇人刚触到泡沫就倒在河滩上,“他们想毒死下游的唐军斥候。”

王玄策突然将吊桥模型揣进怀里,铁趾在密钥齿痕上碾过:“让斥候往上游撤,告诉他们水里有毒。”他转身看向茶栈后的马厩,那里还拴着吐蕃商人的十二匹骆驼,“把这些骆驼的鞍囊拆开,我赌里面还有东西。”蒋师仁刚割开第三个鞍囊,整捆的火硝就滚了出来,袋口的封泥印着天竺王室的孔雀纹。

“有意思。”王玄策用拐杖挑起袋火硝,“吐蕃的密钥,唐军的兵法,天竺的毒药——这茶市倒成了各国军备展览馆。”佛塔的钟声突然变了节奏,三短两长的敲法让蒋师仁猛地按住刀柄:“是天竺兵的集结号!他们要冲过来了!”

王玄策却弯腰捡起片带火硝的茶渣,铁趾在地上画出恒河河道:“蒋校尉,还记得兵法里说的‘以毒攻毒’吗?”他指向河滩上的死鱼,“让斥候把这些毒鱼装进陶罐,等下扔到吊桥那头去。”蒋师仁刚吩咐完,对岸就传来象兵的嘶吼,二十头披甲战象正踏着浅滩往这边冲,象牙上还缠着浸过毒药的绸布。

“密钥的齿痕能打开吊桥机关。”王玄策突然将七枚青铜件重新组合,吊桥模型的锁链立刻转到反向,“看到没?转三圈就能让吊桥铁链卡住,他们的象兵过不来。”他把模型塞给个瘦高的斥候,“带三个人去对岸,把吊桥机关锁死,用这个密钥。”

茶栈的横梁突然咯吱作响,蒋师仁抬头看见十几个天竺兵正顺着房梁爬过来,刀鞘里露出的弩箭闪着蓝光——显然也淬了毒。“正使退后!”陌刀劈出的寒光扫过房梁,三名天竺兵惨叫着摔进火堆,身上的茶末立刻燃起大火。王玄策趁机踹翻旁边的茶箱,里面滚落的不是茶叶,而是整排的唐军手弩。

“看来吐蕃人不光卖茶,还帮我们囤了军火。”王玄策拿起把弩机,发现弓弦上还缠着长安产的牛筋,“这些弩是上个月军械库丢失的那批,机括上刻着‘右卫第三营’。”佛塔的钟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象兵的悲鸣,蒋师仁望向对岸,斥候正举着密钥在吊桥机关前比划,战象被卡在河中央的浅滩上动弹不得。

“钥匙管用了!”蒋师仁的陌刀指向河滩,卡住的吊桥铁链把战象绊倒在水里,毒泡沫顺着象鼻灌进去,几头大象挣扎着沉进河底。王玄策突然笑出声,铁趾碾过满地的青铜密钥:“让斥候把剩下的密钥藏回茶饼里,就放在刚才自燃的位置。”他望着对岸慌乱的天竺兵,“告诉他们,我们‘收’到礼物了,改日回赠新茶。”

蒋师仁刚把密钥塞进焦黑的茶筐,河风就卷来新的茶香。王玄策摸出怀里的《卫公兵法》残页,发现被烟火熏黑的角落还有行小字:“焚兽者,亦焚己也。”他突然将残页凑近火堆,纸角燃起的火苗里,竟浮现出吐蕃赞普的印玺——原来这兵法残页,是吐蕃赞普故意送来的。

“这盘棋下得够大。”王玄策的铁趾在茶渣上碾出个“火”字,“他们想借我们的手烧了天竺象兵,再借天竺的刀来杀我们。”佛塔方向突然升起狼烟,三股灰烟在天上连成直线,蒋师仁认得那是吐蕃商队的求救信号:“他们在叫援兵!”

王玄策却转身走向马厩,铁趾在骆驼鞍囊里翻出张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画着七座佛塔的位置,最西头那座旁标着“火药库”。“看来我们的‘新茶’有地方送了。”他把羊皮卷递给蒋师仁,“让斥候备些火硝,等下就去给那座佛塔‘添茶’。”

晨光穿过茶栈的破窗,在满地焦茶上投下金斑。王玄策的铁趾踩着密钥齿痕,突然想起昨夜吐蕃商人说的话:“好茶要煮三遍,第一遍洗尘,第二遍出味,第三遍……才能见真章。”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吊桥模型,青铜锁链的反光里,似乎映着更远的战场。

第三节:火舟断流

王玄策的铁趾碾过茶栈后院的焦茶堆,指节叩着身旁的婆罗双树干。这树芯早已被斥候掏空,只留半指厚的木质外壳,截面处还渗着新鲜的树汁。“蒋校尉,取三百片茶饼来。”他俯身拾起块焦茶,茶饼边缘的火裂纹路里还嵌着未燃尽的硝石颗粒,“要昨夜烧透的那种。”

蒋师仁的陌刀正劈向第五十七根树干,刀锋划过之处,木纤维簌簌落下,在船头削出三道凹槽。“正使您看这水纹。”他翻转刀身,让王玄策瞧那刀痕——三道弧线恰好与恒河的浪涛纹重合,“这样顺流时能少受三成阻力。”王玄策突然将焦茶塞进树干空心处,茶饼遇热渗出的油脂立刻在木壁上凝成琥珀色的膜。

“取桐油来。”王玄策用拐杖捅了捅树芯,三百片焦茶在里面码得严丝合缝。蒋师仁搬来的油罐刚开封,就被他整桶泼进树干,茶油混着桐油顺着木纹漫延,在树底积成小小的油洼。“《太白阴经》里说的‘硝茶焚舟’,要的就是这焦茶吸油的性子。”他突然划亮火折子,凑到树口时,油雾“轰”地燃起青蓝色火苗,却只在表面烧了半寸就自行熄灭,“茶饼里的单宁能控火,等漂到水寨再让它尽兴烧。”

斥候们正往树干外层捆芦苇,枯黄的苇叶间藏着细碎的金粉——那是从铜佛残骸上刮下的鎏金。“把金粉撒匀些。”王玄策的铁趾踢了踢芦苇捆,“天竺人信佛,见了金光只会以为是神佛显灵,不会防备。”蒋师仁突然注意到树干底部被钻了个细孔,孔里插着根中空的茶梗,“这是做什么?”

“引火用的。”王玄策拔出茶梗,里面露出裹着硫磺的棉线,“等火船漂到吊桥底下,抽掉茶梗就能让火焰顺着油道烧遍整船。”他抬头望向河面,晨雾已散,对岸水寨的竹楼轮廓在阳光下泛着灰影,寨门处的卫兵正用长矛拨弄顺流漂来的枯枝,显然没把这些“浮木”放在眼里。

三百艘火攻船被推入恒河时,蒋师仁的陌刀在岸边划出最后一道水纹。打头的那艘树干转了半圈,船头的刀痕恰好迎着浪头,速度竟比寻常木筏快了三成。王玄策眯眼数着水寨的了望塔,第七座塔上的卫兵正啃着饭团,茶梗做的引线在船尾轻轻摇晃,离燃点还差三寸距离。

“正使您看!”蒋师仁指向最东侧的火船,水面突然泛起青焰。原来有艘船的茶梗被浪花打湿,硫磺棉线提前燃了起来,油膜在水面铺开的火圈竟像朵绽放的青色莲花。水寨卫兵终于察觉不对,铜锣声从寨门处滚过来时,已有五十艘火船漂过了吊桥。

王玄策突然将铁杖往地上顿:“让弩兵准备!”茶栈屋顶的二十名斥候同时站起,手弩箭头裹着浸油的布条。对岸的天竺兵正往寨墙搬沙包,有人认出树干里的焦茶,突然尖叫着往水里跳——昨夜市集的茶饼自燃早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

第一艘火船撞上水寨竹墙时,青焰突然窜起三丈高。铜佛金粉在火中炸开,将原本呛人的毒烟裹成白雾,那些白雾顺着寨门的缝隙往里钻,竟让卫兵们睁不开眼。“是金粉起了作用。”蒋师仁的陌刀指着白雾,“佛经里说‘佛光涤秽’,他们现在只会以为是神罚。”

水寨里突然射出成片火箭,箭头拖着红焰划过半空。王玄策却笑出声:“让他们射。”那些火箭大多没射中漂动的火船,反而钉在寨内的营帐上——那些布幔刚被昨夜的雨水打湿,此刻被火箭引燃,竟比火船烧得更凶。有艘装满桐油的货船就在营帐旁,爆炸声震得恒河水面都在发抖。

“蒋校尉,该添柴了。”王玄策指向岸边备用的树干,那些树干里塞的不是焦茶,而是整捆的火药。斥候们立刻解开缆绳,二十艘“加强版”火船顺着水流加速漂去,船身还画着吐蕃商队的狼头标记。“让他们猜是哪边动的手。”王玄策的铁趾碾过片焦茶,“吐蕃人藏密钥,天竺人用唐弩,这账早该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