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湖沉甲(1 / 2)

第一节:绝境弃械

朔风裹挟着砂砾与冰棱,如无数细针般扎在王玄策与蒋师仁的脸上、脖颈间,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割出道道血痕。天竺追兵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马蹄踏碎薄冰的脆响与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交织,仿佛死神的鼓点。王玄策回头望去,只见黑压压的天竺骑兵如潮水般涌来,弯刀在暮色中泛着森冷的光,为首将领的战旗上,狰狞的象头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

冰湖表面泛着幽蓝的冷光,宛如一块巨大的、随时会碎裂的蓝宝石,倒映着阴沉如墨的天空和仓皇奔逃的两人。脚下的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随时会塌陷的薄冰上。突然,一声刺耳的“咔嚓”声响起,王玄策低头,惊恐地看见冰湖的裂痕如蛛网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细密的冰纹如同命运的脉络,将他和蒋师仁一步步推向深渊。

身后,天竺追兵的弓弦拉满,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王玄策猛地侧身,利箭擦着耳畔飞过,灼热的气流烧焦了他的鬓角,留下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紧接着又是数支箭矢飞来,一支射中他的肩甲,剧烈的冲击力让他踉跄了一下,另一只箭矢擦过蒋师仁的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在冰冷的空气中腾起一股淡淡的白雾。

王玄策深知此刻若不减轻重量,必将葬身冰窟。他咬紧牙关,脸上青筋暴起,冻僵的手指颤抖着去解鎏金明光铠的束带。精钢甲叶因为寒冷而变得格外僵硬,每解开一片都要费极大的力气。当第一片甲叶坠入冰窟时,发出沉闷的“噗通”声,惊起湖边的寒鸦。寒鸦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凄厉的鸣叫在空旷的冰湖上回荡,仿佛在为这场生死逃亡哀悼。紧接着,一片又一片的甲叶落入水中,溅起细小的冰花,很快便消失在幽蓝的湖水中。

蒋师仁挥舞着链子刀,刀光霍霍,与追来的天竺兵展开殊死搏斗。链子刀如灵蛇出洞,精准地缠住敌人的弯刀,用力一扯,将敌人从马上拽下。敌人摔落在冰面上,发出痛苦的惨叫,还未等他起身,蒋师仁的刀锋便已落下。然而,天竺兵人数众多,源源不断地围上来。蒋师仁瞅准机会,冲向敌人的弩机阵,链子刀如闪电般劈出,瞬间劈碎最后三具弩机。铜制零件散落,在沉入水中前,那“将作监贞观七年制”的铭文在黯淡的光线下一闪而过。这熟悉的铭文,让蒋师仁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那是来自故土的印记,此刻却在异国他乡见证着生死之战。

就在这时,冰层下忽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一串气泡缓缓上浮。气泡托着半页泡发的《金刚经》浮出水面,潮湿的纸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但上面玄奘法师的手书“应无所住”四字,却依然清晰可辨。王玄策眼神一震,他认得这字迹,在长安的寺院中,他曾无数次见过玄奘法师伏案书写。那熟悉的字迹仿佛带着一股力量,在这绝境之中,让他狂跳的心脏短暂地平静下来,可这份平静很快便被新的危机打破。

王玄策腰间的行囊突然传来灼热之感,仿佛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他低头一看,竟是那铜佛残核在发烫,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热量迅速传递,在冰面上融化出一个脸盆大的冰洞。透过冰洞,水下的景象隐约可见。只见沉甲堆成了一座诡异的祭坛,最上方那具胸甲凹陷的形状,竟与王玄策身上的箭伤完全吻合。那凹陷处布满锈迹,仿佛是一个早已注定的伤口,等待着他的到来。这诡异的一幕,让王玄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天竺追兵步步紧逼,马蹄声震得冰面愈发不稳。蒋师仁且战且退,身上已多处负伤,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在冰面上留下蜿蜒的血痕,如同一条条诡异的符咒。他的链子刀挥舞得越来越慢,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战斗而变得酸痛麻木,但眼神依然坚定,紧盯着敌人,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伤痛和内心的恐惧。他知道,此刻唯有奋力一搏,才有一线生机。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剑刃在冷光下泛着幽蓝,仿佛也在为这场生死之战而战栗。“师仁,随我杀出去!”王玄策大喝一声,声音在冰湖上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蒋师仁听到命令,精神一振,挥舞着链子刀冲向敌人。两人背靠背,在冰湖之上与天竺追兵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刀剑相交,火星四溅,迸发出的火花落在冰面上,瞬间熄灭。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云霄,惊得远处的雪山都似乎在微微颤抖。冰湖的裂痕仍在蔓延,每一次激烈的打斗,都让脚下的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都可能彻底崩塌。

王玄策的长剑如游龙般穿梭在敌群中,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凌厉的杀意,带走一条生命。他身上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随着动作滴落,在冰面上绽开一朵朵妖艳的血花,染红了冰面,也染红了他的视线。但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出重围,活着回到大唐。

蒋师仁的链子刀舞动得虎虎生风,缠住敌人的兵器,用力一扯,将敌人拉下马。他趁机一脚踹出,将敌人踹入冰窟。冰冷的湖水瞬间将敌人淹没,只留下一串气泡。然而,敌人实在太多,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战斗愈发激烈,冰湖的冰层也到了崩溃的边缘。突然,“咔嚓”一声巨响,如同晴天霹雳,一大块冰面断裂开来,王玄策和蒋师仁连同几名天竺兵一同坠入冰冷的湖水中。湖水刺骨,仿佛千万根冰针刺入身体,寒意瞬间浸透全身,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王玄策奋力挥动着手臂,想要浮出水面,可身上的伤口在水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在水下,他又一次看到了那座由沉甲堆成的祭坛,那具与他箭伤吻合的胸甲在水中静静地躺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水草缠绕在胸甲上,随着水流轻轻摇曳,如同无数只诡异的手在招手。王玄策心中涌起一股不甘,他绝不能就这样死去,他还有使命未完成,还有大唐的荣耀需要守护。他憋住一口气,奋力朝着水面游去,而水面上,蒋师仁也在与冰冷的湖水和敌人奋力搏斗,两人都在为生存做最后的挣扎……

第二节:沉甲铭魂

刺骨的湖水如千万根钢针,顺着王玄策伤口疯狂灌入。他奋力划动四肢,却见冰窟深处泛起诡异青光。那些方才坠入湖底的唐军铠甲,此刻竟违背常理地悬浮而起,甲叶间缠绕的水草如活物般扭动,精钢部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幽蓝的光影中自行拼合。碎裂的护心镜、扭曲的护腕、残缺的胫甲,一块块甲片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逐渐组成人形轮廓。

王玄策瞳孔骤缩,冰冷的湖水呛入喉管也浑然不觉。更骇人的是,那具铠甲空洞的面甲里,突然飘出几簇幽蓝磷火。磷火在空中翻涌变幻,竟凝成一张张唐军将士的面容。这些面容模糊不清,却带着战场上特有的坚毅与悲怆。为首的将士身形魁梧,他伸手摘下铁盔,露出的面容竟与蒋师仁有七分相似!那双空洞的眼窝里,磷火明灭闪烁,发出带着水底回响的声音:吾等在此...等了你...三十年...

与此同时,在冰面之上,蒋师仁正与天竺追兵殊死搏斗。他的链子刀早已卷刃,身上的伤口汩汩流血,染红了大片冰面。但他依旧死死守住冰洞边缘,不让敌人靠近半步。突然,他听到冰层下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唤,那声音似曾相识,却又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王玄策怀中的虎符突然剧烈震颤,寒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那些刚拼合成人形的沉甲们,竟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相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湖底格外清晰。更诡异的是,冰面倒映出的不再是眼前的厮杀,而是一幅三十年前的惨烈画面:贞观七年,同样是这片冰湖,同样是唐军将士,却被敌军的箭矢如暴雨般射落。王玄策定睛细看,那些敌军箭矢的制式,竟与如今追兵所用的分毫不差!

就在这时,王玄策腰间的铜佛残躯突然发出刺目金光。炽热的温度瞬间驱散周围的寒意,佛身轰然炸开,金色的碎片如流星般四散飞溅。每一片碎片划过冰面,都留下一道灼痕,这些灼痕连在一起,竟在冰面上烙出一条蜿蜒的逃生路线。

冰层上方,天竺追兵的攻势愈发猛烈。他们高举弯刀,口中喊着听不懂的咒语,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蒋师仁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每挥出一刀都如同举起千钧重物。就在他即将力竭之时,冰面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共鸣,脚下的冰层开始有节奏地震动。

湖底的沉甲军团缓缓起身,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冰面逼近。幽蓝的磷火照亮他们残缺的甲胄,在冰冷的湖水中拉出长长的光带。当第一具沉甲撞破冰面时,天竺追兵惊恐地发现,这些从湖底爬出的,虽然没有血肉之躯,却散发着比活人更可怕的杀气。

蒋师仁看着与自己面容相似的那具沉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他仿佛看到了家族先辈在此浴血奋战的场景,看到了三十年前那场惨烈的败仗。沉甲将士们手中的兵器虽然锈迹斑斑,却依然精准地刺向敌人要害。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配合默契,仿佛从未分开过。

王玄策顺着铜佛烙出的路线奋力游去,虎符的震颤越来越强烈。他能感觉到,这些沉甲将士与自己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当他终于破水而出时,正看见蒋师仁与沉甲军团并肩作战的震撼画面。天竺追兵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下,阵型大乱,开始节节败退。

冰湖上,战斗的呐喊声、兵器的碰撞声、沉甲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幽蓝的磷火与金色的佛光照亮整个战场,形成一幅诡异而壮丽的画面。王玄策握紧手中长剑,加入战斗。他知道,这场跨越三十年的战斗,不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更是为了给当年在此牺牲的唐军将士们一个交代。

随着战斗的进行,沉甲军团的动作逐渐迟缓,磷火也变得黯淡。他们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开始一片片分解,重新沉入湖底。蒋师仁望着那具与自己相似的沉甲渐渐消失,心中五味杂陈。王玄策则捡起一块铜佛碎片,上面隐约刻着几个梵文,似乎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最后一名天竺追兵落荒而逃时,冰湖重新恢复了平静。唯有湖面上未干的血迹、破碎的兵器,以及那些正在下沉的甲片,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王玄策与蒋师仁对视一眼,他们知道,这场冰湖之战,将成为他们生命中最难忘的记忆。而那些沉睡在湖底的沉甲将士,也终于完成了他们跨越三十年的守护。

第三节:弃甲遗策

寒雾如浓稠的墨汁,将冰湖死死笼罩,凛冽的风卷着碎冰碴呼啸而过,在王玄策与蒋师仁脸上划出细密的血痕。二人背靠残破的冰棱,急促的喘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身后天竺追兵的马蹄声震得冰面发颤,箭矢破空的尖啸声已近在咫尺,死神的镰刀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具与蒋师仁面容相似的沉甲将军突然动了起来,幽蓝的磷火在空洞的眼窝中剧烈闪烁,如同两团不灭的鬼火。“带着这个走!”沉甲将军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幽冥传来,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锈蚀的喉管中挤出来,混着水底特有的沉闷回响。他抬起布满锈迹的手臂,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奋力抛出一柄断剑。断剑划破冰冷的空气,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当啷”一声落在蒋师仁脚边。

蒋师仁弯腰拾起断剑,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传来。剑格上“陇西李”三个古朴的篆字让他瞳孔骤缩——这正是父亲当年随侯君集征讨高昌时遗失的佩剑!剑身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却依然闪烁着寒芒,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峥嵘岁月。剑柄上缠绕的丝线早已腐朽,露出战火与厮杀。儿时父亲讲述征战故事的画面在蒋师仁脑海中不断闪现,父亲抚摸着佩剑,眼神中满是骄傲与怀念的模样,此刻竟与眼前的断剑重叠。他握紧断剑,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力量从掌心传来,仿佛父亲的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给予他勇气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