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一拍惊堂木:“说得好!通州知府只知死守律法条文,却不通人情物理!他若能有林同学这份细心,派人查验一下那文书的纸墨,便会发现,李家在撒谎!此案,根本不是土地纠纷,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图攀附权贵的骗局!”
原来,李家户主得知王家新近与京中某高官结亲,便伪造了这份所谓的“救命之恩”的文书,意图讹诈一笔钱财,甚至想借此与王家攀上关系。
真相大白,课堂上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叹。那些原本不屑一顾的男学子们,再看向林晚时,眼神已经变了。那里面,有震惊,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佩服。
赵念月坐在最前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林晚,又看看自己身边那些脸色涨红的世家子弟,心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母亲推行改革的深意。治国,需要的不仅仅是懂得条文的“专才”,更需要无数个像林晚这样,能从细微处洞察真相的“实干之才”。
大雍教育的新篇章,就在这间小小的课堂上,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悄然开启了。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工部新辟的一处临水工坊内,也正上演着另一场变革。
那台在金銮殿上震惊了满朝文武的“水力纺纱机”,已经被完整地组装起来。工部尚书亲自督造,几十名工部最有经验的老工匠围在机器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着倒是挺唬人,这么多齿轮轴承,真能转得起来?”
“我看悬。一个小丫头片子画的图,能顶什么用?纺纱织布,靠的是手上的功夫,哪是这些铁疙瘩能替代的。”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匠,是工坊的总把头,人称“鲁班张”,他背着手,绕着纺纱机走了三圈,最后摇了摇头,对一旁的林晚道:“小姑娘,不是老头子我泼你冷水。这东西,看着精巧,却犯了机扩之术的大忌。你看这传动轴,太细,水力一冲,必断无疑。还有这联动齿轮,咬合太密,转速一快,定会卡死。”
林晚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并不反驳。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她才上前,指着那根传动轴道:“张总把头,这根轴,用的不是寻常生铁,而是百炼钢。其韧性,是生铁的五倍。至于齿轮……”她拿起两个样品,递给鲁班张,“您看,这两个齿轮的咬合处,并非平面,而是带有一个微小的弧度。这是为了减少摩擦,并且在咬合时,能有一个极小的缓冲空间,转速再快,也不会卡死。”
鲁班张接过齿轮,凑到眼前仔细一看,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了。他做了一辈子机扩,竟从未想过,齿轮还可以这么造。
工部尚手见状,立刻下令:“开水闸!”
随着一声令下,水渠的闸门被拉开,湍急的水流瞬间涌入,冲击在巨大的水车轮叶上。
“吱呀——”
水车开始缓缓转动,带动着那根看似纤细的百炼钢传动轴。紧接着,一连串“咔啦咔啦”的清脆声响,大大小小的齿轮开始依次咬合,飞速旋转。纺车上的数十个纱锭,如同被施了法术一般,同时开始嗡嗡作响,飞速地将棉线卷成纱团。
整个工坊,只剩下水流的轰鸣和机器的运转声。
所有工匠都看呆了。他们张着嘴,看着那些飞舞的纱锭,看着那台流畅运转、毫无滞涩的机器,仿佛在看一个神迹。
一炷香后,水闸关闭。
工坊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近百个饱满紧实的纱团。这个产量,是一个熟练纺纱女工两天不眠不休的成果。
鲁班张颤抖着手,拿起一个纱团,仔细检查着上面的纱线。均匀、紧实,品质上乘。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孙女还小的女孩,浑浊的老眼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赞叹与敬畏的复杂情绪。他对着林晚,这个他方才还称为“小姑娘”的女孩,深深地作了一揖。
“老朽……服了。”
这一揖,拜的不是身份,不是权势,而是那足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天才造物。
夜,深了。
安平侯府的书房,与前几日的灯火通明不同,今日只点了一盏孤灯。
安平侯坐在暗影里,手中把玩的,不再是温润的茶盏,而是一方沉重的端砚。他一遍遍地摩挲着砚台冰冷的边缘,一言不发。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中央,单膝跪地。
“侯爷。”
安平侯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砚台上。
“金銮殿上的辩论,输了。皇家学院和工部,都动起来了。”他的声音,比这砚台还要冷,“那位太后娘娘,不屑于用笔墨跟我们讲道理。”
黑影沉默着,等待着命令。
安平侯终于抬起头,将那方端砚重重地放在了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笔,写不出我们想要的故事了。”他看着桌上那支名贵的紫毫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有时候,就得用砚台,把这张不听话的桌子,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