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走廊安静得可怕,连消毒水的气味都像是被冻住了,凝固在空气里。白炽灯的光线惨白,洒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映出李维孤单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移动。
李维从陈锋的病房出来时,指尖还残留着病房里恒温设备带来的微凉触感。他脸上那副惯常的温和表情,像是被阳光晒化的蜡,从嘴角开始慢慢褪去,最后只剩下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冷意。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得恰到好处,黑色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规律地回响,“嗒、嗒、嗒”,像是在为一场即将落幕的戏敲打着节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在病房里,那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陈锋,眼神深处藏着的东西有多不对劲。
那不是大病初愈的虚弱,也不是从昏迷中醒来的迷茫,而是一种带着审视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他精心伪装的外壳,直抵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李维想起陈锋看向自己时的眼神,那目光像是在观察一件可疑的物品,而非平日里温和的同事。
“警惕性还挺高。”李维在心里冷笑一声,右手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冰凉的金属框架贴着皮肤,让他稍稍冷静。不过没关系,他布下的棋子早已散落各处,陈锋这边暂时打不开缺口,但其他地方总有缝隙可钻。医疗中心的核心数据、基地后勤补给线的关键节点、甚至那些在任务中阵亡者家属的抚慰工作……只要是人在运作,就一定会有疏漏,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疏漏,将其变成撕开防线的突破口。
他沿着走廊拐了个弯,走向电梯。电梯门缓缓打开,镜面般的金属门映出他一丝不苟的模样——深色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带打得端正,头发梳理得整齐。他对着镜面调整了一下表情,温和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仿佛刚才那个内心冰冷的人只是错觉。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从“1”跳到“3”,最终停在指挥部大楼的三层。走出电梯,走廊里人来人往,工作人员抱着文件匆匆而过,低声讨论着工作,一派忙碌景象。李维熟练地避开人群,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一间位于走廊尽头,视野很好却并不起眼的房间。这里是他的“安全区”,也是他与外界秘密联络的中转站。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咔嗒”一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李维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洒进来,把房间染成一片暗金色,也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像是两团燃烧的小火苗,又迅速熄灭。他低头看着楼下的停车场,车辆来来往往,远处的训练场上,士兵们正在进行体能训练,呐喊声隐约传来,可这一切热闹景象,都无法温暖他冰冷的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国产手机,黑色外壳,边角有些磨损,像是用了很久的旧物。可只有李维知道,这手机里藏着天大的秘密。他快速输入一串长达三十位的复杂密码,指尖在屏幕上翻飞,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都精准无误——这串密码他早已刻在脑海里,哪怕在睡梦中也能轻松输入。
屏幕亮起,显示的却不是熟悉的手机界面,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黑色背景,没有任何图标,只有一行不断跳动的绿色加密字符,像是在传递着神秘的信号。李维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谨慎和急切。
“目标苏醒,戒备等级提升。A方案受阻,启动B方案。重点转向医疗数据流和外围人员渗透。‘样本’获取优先级调整为次高,当前首要任务:确认‘龙魂’协议对承载者的具体反噬数据及恢复周期。”
信息输入完毕,他按下发送键。屏幕上的字符快速滚动,三秒后,显示“传输完成,链路自毁”。紧接着,手机自动重启,屏幕闪烁几下后,恢复了普通的操作系统界面,电话、短信、相册等图标整齐排列,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就像一场短暂的幻觉。
李维把手机扔回抽屉,“砰”的一声,抽屉合上。他走到办公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玻璃杯里的凉水晃荡着,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他仰头喝下,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来一阵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快了,就快了。他在心里默念。只要能拿到“龙魂”协议的关键数据,弄清楚这种“国运力量”的运行机制和代价,他就能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到那时,他就能摆脱现在的伪装,获得真正的自由和财富。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个远在海外、从未露面的主子,正坐在奢华的书房里,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将一张无限额的银行卡推到他面前。
可他没注意到,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黑暗开始笼罩大地,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向他收紧。
就在李维办公室斜对面那栋楼的顶层,一间拉着厚重窗帘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十几台电脑屏幕发出的蓝光,照亮了技术组几个人专注的脸庞。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嗡鸣和键盘敲击的“哒哒”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演奏一首紧张的交响曲。
“信号发出去了,和之前预测的加密模式一致,跳了七个境外中转服务器,最终落脚点……指向公海某个区域,应该是卫星信号浮标。”一个戴着黑色耳机的年轻人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操作,调出一张世界地图,上面用红色线条标记出信号的传输路径,每一个中转节点都用红色圆点标注,最后汇聚在公海的一个模糊区域。
林晓晓站在后面,双手抱胸,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的眼圈还是有点红,显然还没从之前的忙碌和紧张中完全恢复,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工作时的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紧紧盯着屏幕上的信号轨迹。
“能破解内容吗?”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坚定。
“很难。”另一个技术人员皱着眉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屏幕上跳出一串串复杂的代码,“他们的加密算法很特别,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种,有点像……我们自己早期某个废弃方案的变种,但更先进,加入了很多新的加密逻辑,我们需要时间破解,而且强行破解很可能触发对方的警报,打草惊蛇。”
林晓晓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臂,大脑飞速运转。她知道,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赵建国反复强调过,这次行动的关键是收集完整的证据链,而不是急于一时破解信息。
“那就盯着。”林晓晓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赵总说了,现在要的不是破译内容,是完整的证据链。所有他接触过的人,所有异常的数据访问记录,所有经他手的文件流向……我要一张完整的关系图谱,不能有任何遗漏。”
“明白。”技术组的几个人齐声回答,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屏幕上,代表着李维行动轨迹的红线,以及与他产生过关联的人员和数据的节点,正在一张巨大的关系网上缓慢延伸、交织。有些线延伸到指挥部内部就断了,像是被无形的手切断,显然那些人与李维的关联并不深;有些则诡异地指向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民用研究机构,甚至一两家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这些节点之间用虚线连接,标注着“待核实”的字样。
王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溜达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苹果的香气在昏暗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冲淡了些许紧张的气氛。他凑到屏幕前看了看,咂咂嘴,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啧啧,这老王八蛋,网撒得挺开啊。”王胖子咬了一大口苹果,咀嚼着说道,“你们说他图啥?钱?权?还是别的什么?按理说,他在指挥部当副主任,待遇也不差,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吗?”
没人回答。房间里依旧只有机器运转的嗡鸣和键盘敲击声,技术组的人都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没空理会他的疑问。
王胖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要我说啊,这种藏得深的,往往要的不是眼前这点东西。他想要的是……根儿。”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屏幕上代表指挥部核心系统的节点,“是把咱们这套关于‘龙魂’协议、国运修炼的体系,连根刨了,或者,变成他们海外势力的东西。毕竟,这可是能改变国家命运的宝贝,谁不想要?”
林晓晓猛地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她一直以为王胖子只是个大大咧咧、爱开玩笑的人,没想到他居然能看透这层深层目的。
王胖子把最后一口苹果啃完,苹果核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手腕一甩,苹果核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扔进三米外的垃圾桶,“砰”的一声,完美命中。
“等着看吧,老赵那边应该也快动了。”王胖子拍了拍手,擦了擦手上的苹果汁,“李维这小子蹦跶不了多久了,咱们就等着收网看戏。”
林晓晓重新看向屏幕,心里的信心更足了。她知道,赵建国一旦出手,就绝不会失手。这场潜伏与反潜伏的较量,很快就要迎来最终的结局。
傍晚六点,指挥部大楼里的人渐渐散去,走廊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剩下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李维是在准备下班的时候被带走的,彼时他刚收拾好公文包,把一份标注着“机密”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甚至还对着办公室里的穿衣镜整理了一下领带,确保自己的形象依旧一丝不苟。
门被敲响,“咚咚咚”,节奏平稳,带着礼貌。李维以为是秘书送明天需要处理的文件,头也没抬,一边将公文包拉链拉上,一边说了声“进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赵建国。
赵建国穿着一身深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整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如鹰,正紧紧盯着他。在赵建国身后,跟着四个人,两个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标志显示出他们不低的军衔;另外两个穿着便服,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领口系着黑色领带,手上戴着黑色手套,全身散发着冷硬的气息。
李维的心脏猛地一沉,这种气质他太熟悉了——内务调查部门的人,而且是最精锐、权限最高的那批,专门负责调查涉及国家核心机密的案件。他知道,大事不好了。
“李副主任,”赵建国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又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有个紧急情况需要你配合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李维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寻找应对的办法。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但脸上瞬间堆起了恰到好处的错愕和不解,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带着疑惑。
“赵总?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放下公文包,往前走了两步,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我这手头还有些工作没交接,明天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主持,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工作会有人接手。”赵建国的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请吧,不要让我们为难。”
那四个人缓缓上前,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将李维围在中间。他们的站位很讲究,正好封死了李维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不是抓捕普通罪犯的阵型,而是防止“重要人员”做出不理智行为的控制阵型,既不会伤害到李维,又能确保他无法逃脱。
李维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早已成为习惯,但这次指尖却有些发凉,微微颤抖。他知道,反抗已经没有意义,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拖延时间,寻找脱身的机会。
“好,我配合组织调查。”他拿起公文包,动作依旧从容,仿佛真的只是去配合一场普通的调查,“不过赵总,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的工作涉及不少机密,需要通知我的上级,汇报一下情况,这是程序要求,您说对吧?”
“该通知的,都已经通知了。”赵建国打断他的话,侧身让开门口的路,“走吧。”
李维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们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显然已经被提前清场,连应急灯都被关掉了几盏,只剩下昏暗的光线,营造出压抑的氛围。他被那四个人夹在中间,一步步走向专用电梯。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按钮发出的微弱光芒。
电梯没有往下,而是往上——通往楼顶停机坪。李维的心里越来越沉,他知道,普通的隔离审查绝不会用到楼顶的停机坪,这意味着他要被带到一个连他都不知道的秘密地点,那里才是真正的审讯场所。
当电梯门打开,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透过玻璃传来,“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他耳膜发疼。他抬头看向楼顶,一架黑色的直升机停在停机坪中央,机身印着特殊的标志,显然是军方的专用直升机。
看到直升机的那一刻,李维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消失了。他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是陈锋?可那小子刚从昏迷中醒来,手里不可能有证据。是之前的资金流动?他每次转账都经过了多层加密,用的都是海外空壳公司的账户,应该不会被发现。还是上次接触的那个“下线”出了问题?那个“下线”只是个小角色,知道的信息有限,就算被抓,也不可能牵扯到他……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滚,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但他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受到冤枉却又配合大局的无奈表情,只是在踏上直升机舷梯前,他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手指极快地在腰带扣上某个位置按了一下——那是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只有米粒大小,藏在腰带扣的夹层里,是他最后的底牌。
按下去的瞬间,没有任何反应,很轻,几乎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但李维知道,足够了。这个信号会直接发送到公海的卫星浮标上,通知他的上线,他已经暴露,让他们做好应对准备,同时也能定位他的位置,为后续的救援争取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直升机舷梯,走进机舱。机舱里一片漆黑,只有驾驶舱传来微弱的光线。他在一个座位上坐下,两个穿军装的人坐在他旁边,牢牢地盯着他,防止他做出任何异常举动。
直升机缓缓升空,李维透过窗户看向下方的指挥部大楼,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他不甘心自己多年的潜伏就此失败,更愤怒自己居然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就这么轻易地被抓住。
但他不知道,他按下信号发射器的那一刻,斜对面大楼顶层的房间里,技术组的人已经捕捉到了这个微弱的信号。
“报告林姐,捕捉到一个异常信号,来自李维的腰带位置,目标指向公海卫星浮标,和之前他发送信息的终点一致!”刚才那个戴耳机的年轻人兴奋地喊道,屏幕上跳出一个新的信号轨迹,与之前的红色线条汇聚在一起。
林晓晓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很好,证据链又完整了一步。把这个信号记录下来,发给赵总,告诉他,鱼已经上钩了。”
“明白!”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技术组的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他们知道,这场漫长而紧张的监控,终于有了回报。
审讯比李维预想的要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
没有冰冷的刑具,没有严厉的逼供,甚至没有大声的呵斥。审讯室是一间四壁都是软包的纯白色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柔和的顶灯,照亮了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没有任何物品,干净得能映出人的影子。
审问他的人换了好几拨,每拨人都穿着不同的衣服,有军装,有便服,还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他们问的问题五花八门,从工作细节到个人经历,甚至包括他对某些古典文学的见解,看似毫无关联,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绕回与“龙魂”协议、医疗数据相关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