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丁有才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和极其难看的表情。王正那句“首辅很重视”,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之前所有的优越感和报复的幻想,只剩下无尽的后悔和后怕。他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主任办公室。他想起了王复生那句,“王正主任跟我说话都客客气气商量着来!”这话千真万确的实话。
先不说王正主任在京城如何筹划着向政务院汇报成立集团的大事,单说琴岛特别小组这边。王复生挂了丁有才的电话,虽然通过一番“输出”心情舒畅了,但他心里清楚,骂归骂,事情终究还是要办的。
他先让大家喝了会儿茶,缓了缓神,等众人脸上都恢复了精气神,才把刚才保密电话里接到的最新指令——关于专家即将抵达和两天内必须完成安置的硬性要求——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家。
他刚说完,赵劲松就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带着几分老机关的洞悉说道:“王组,要我说,您别太把那姓丁的话当圣旨。他那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给您上眼药呢。按照我这么多年在部委工作的经验,这种跨部门、跨地域的人员抽调汇集,涉及档案审查、手续交接、行程安排,复杂得很。别说两天,五天能到齐第一批就算高效率了。他张口就是两天,纯粹是不切实际。”
周亦儒在一旁微微颔首,扶了扶眼镜,用他惯有的严谨语气补充道:“劲松同志的判断基本符合常规流程。即便有特事特办的绿色通道,考虑到此次涉及的都是关键领域的专家,必要的程序不可或缺。两天时间,确实……极为仓促。”他的话虽委婉,但意思很明确:赵劲松说得对。
刘美玲则是一副“与我无瓜”的表情,作为团队的首席财务官,她目前的核心任务就是管好钱袋子,无论是花钱租房子、买车,还是未来给专家们发薪酬,只要预算充足、手续合规,她这边就没问题。
唯独路茜听完,小巧的鼻子微微皱起,脸上写满了发愁:“赵叔,周哥,你们分析得都有道理。可……可现在是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求我们两天内必须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到位。万一专家们真提前到了呢?总不能让人家来了没地方住、没东西用吧?关键是……现在就我一个人具体负责这块儿啊,采购、验收、分发、布置……我真怕忙不过来,耽误了大事。”
王复生看着路茜愁眉苦脸的样子,本能地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但手刚抬起来,觉得这动作对年轻女下属似乎不太合适,于是顺势转向赵劲松:“老赵,来根烟。”
路茜见状,立刻机灵地拿起桌面上的打火机,“啪”一声给王复生点上。
王复生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这才用一种看似分析客观困难,实则“甩锅”的语气说道:“小路啊,你的难处,我懂。但现在咱们团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确实是捉襟见肘啊。”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你看,你赵叔这几天重任在身,要负责接待中华环宇、中华天晨、中华成功那几家中字头的顶尖设计院。这都是国字头的单位,代表着国家的脸面和水平,一点都不能懈怠,他根本抽不开身。”
“你再看你周哥,”王复生目光转向周亦儒,语气带着点同情,“他那文弱书生的样子,细胳膊细腿的,你让他搬东西、跑上跑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别再把腰闪了。”
“至于我嘛,”王复生指了指自己,“得在这里坐镇指挥,协调全局,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也离不开这个办公室。”
他一番话,把团队里能帮忙的人都“合理”地排除在外,最后目光落回路茜身上,语气充满了“鼓励”和“信任”:“所以啊,小路,这个艰巨的任务,目前看来,只能由你这位能力出众、责任心强的同志多担待一些了。就当是……嗯……一次宝贵的锻炼机会,锻炼身体,也锻炼独当一面的能力!”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告诉路茜:这活儿,大概率得你一个人扛了。
王复生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困难分析下来,不但路茜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这活儿非自己干不可了,连旁边的赵劲松、周亦儒和刘美玲三人,也都下意识地觉得这事儿确实只能委屈小路了,看向她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爱莫能助的同情。
路茜看着几位“帮不上忙”的队友,再想想那堆积如山的任务,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差一点“哇”地一声哭出来。这简直是把小毛驴当骆驼使啊!
“但是……”
就在这“悲壮”的氛围即将达到顶点的时刻,王复生突然来了个转折。他看着快要哭出来的路茜:“咱们自己人手是不够,可咱们能动用‘外部资源’啊!你是不是忘了开发区管委会那位万能的江河副主任了?”
他这一句话,如同拨云见日,路茜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对啊!自己刚才真是急糊涂了,钻了牛角尖,只盯着小组内部这几个人,怎么就忘了这位地头蛇、大管家呢?
“咱们这儿可不是在京城部委,什么事都得自己扛。”王复生老神在在地指点道,“在地方上开展工作,讲究的是协同作战。江主任那边,别的可能缺,但熟悉本地情况、能跑腿打杂的年轻干部和办事员,肯定管够!你直接去找他,就说筹备组时间紧、任务重,急需人手支援,请他协调几个人帮你采购、搬运、登记、分发。”
他看着路茜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给她吃定心丸,也点明了其中的关键:“你放心,这事儿他肯定乐意帮。一来,咱们项目是开发区头等大事,保障我们就是他们的核心工作;二来,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能在筹备组这边落个人情。如果他人手实在紧张,你就提一句,要不要跟罗书记或者所主任打个招呼?他为了显示自己能搞定,绝对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最后,王复生说出了最关键、也最“实惠”的一点:“而且,我估计这事儿大概率都不用额外申请经费。动用的是管委会的内部人员,属于他们的日常工作安排,顶天了最后咱们出于礼貌,请帮忙的同志们吃顿工作餐,喝个饮料,这笔小钱咱们小组还是出得起的。”
“太好了!王组!我这就去找江主任!”路茜瞬间满血复活,脸上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干劲。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鹿,立刻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王复生叫住了她,叮嘱道,“去了客气点,把困难说得具体点。还有,所有采购的单据、合同的副本,都要整理好,及时交给美玲姐这边入账。去吧!”
就这样,一个难题,在王复生巧妙地“借力打力”之下,瞬间迎刃而解。这充分体现了在中国基层行政体系中,“善于协调关系、调动资源”往往比“埋头苦干”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