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以“核查都察院过往文书归档流程,以备新政参考”为由,向那位钱书办的上司——一位素以谨慎胆小着称的老御史——提出了调阅近两年档案房入库、调阅、销毁的流水记录。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且不针对任何具体案件,那位老御史虽觉诧异,却也挑不出错处,只得允准,但仍派了一名亲信书吏“协助”查阅,名为协助,实为监视。
吴铭对此不以为意。他要的就是打草惊蛇,看看这潭水下到底藏着什么。他与陈镒一头扎入散发着墨香和陈旧气息的档案库,一本本翻看那枯燥无比的流水账簿。
一连两日,毫无所获。记录看似清晰规整,每一笔档案出入都记录在案,有经手人画押,仿佛无懈可击。那名监视的书吏起初还紧张地盯着,后来见吴铭二人只是埋首故纸堆,便也渐渐松懈。
第三日下午,吴铭的目光停留在一页记录上。那是去年先帝病重期间,一批“废旧破损、字迹模糊”档案的销毁记录。记录显示,这批档案经一位姓王的右副都御史批准,由库房两名书吏执行销毁,手续齐全。
一切看似正常。但吴铭却注意到,执行销毁的那两名书吏的签名,与他之前在北疆粮饷案卷宗里看到的那几份可疑笔录的签名,在运笔的细微习惯上,有着高度相似性!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这批所谓的“废旧档案”的编号前缀,并非都察院日常文书,而是“乙”字开头——这是专门用于存放与军务、边镇相关密档的编号!
他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翻过这一页,继续查阅,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但他知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有人利用先帝病重的空档,以销毁废旧档案为名,行销毁军务密档之实!而那两名执行的书吏,很可能就是伪造北疆粮饷案笔录的人,事后被“处理”掉了!
接下来的发现,更让他背后渗出冷汗。在随后几个月的流水记录中,他注意到,有数批标注为“兵部转来、军器监历年核销旧册”的档案被收入库中。这些档案的接收经手人里,赫然又有那位“张公公”的签名!一个宫中宦官,频繁插手军器档案的接收?
吴铭立刻联想到了严震直此前抱怨的——兵部奏请核查军器制造旧账被中书省压下之事。
军饷、军器…这两条线似乎隐隐有交汇的趋势!难道有人不仅在贪墨军饷,还在军械制造上动了手脚?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贪腐,甚至可能…
他不敢再想下去。此事牵扯之大,已远超他的想象。
就在他苦思如何进一步深入调查而不打草惊蛇时,一封来自宫中的特殊旨意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者并非普通宦官,而是坤宁宫的女官,宣的是马皇后的口谕,召吴铭之妻徐妙锦即刻入宫。
徐妙锦匆忙更衣随行。吴铭心中忐忑,不知是福是祸。
直至傍晚,徐妙锦才回到府中,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丝宽慰。
“娘娘只是召我去说了会儿话,问了问你在都察院当差可还顺心,家中可有难处。”徐妙锦温言道,“娘娘听闻你近日忙于核查旧档,甚是辛劳,还特意赏了一盒宫制的参片,让你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