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逃离了那片洋溢着对二房赞誉之声的空气。
失魂落魄地回到老宅,迎接他的,是大嫂指桑骂槐的尖刻嗓音:“哟!还知道回来啊?还以为某些人攀上高枝儿,看不起咱这破瓦寒窑,不回来了呢!白吃白住这么多天,活儿也没干多少,真当自己是老太爷了?”
大哥周守仁坐在屋檐下,慢悠悠地喝着劣质的茶叶沫子,看他的眼神里不再有最初的“兄弟情深”,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嫌弃:“厚德,不是大哥说你,你这爹当得……也太没威严了。几个小子,就这么把你晾在这儿?要我说,你就该自己硬气点回去!你才是老子!那卤肉的方子,那么赚钱的营生,合该拿到手里,交给自家人来做!肥水还能流了外人田?”
周厚德嘴唇哆嗦着,试图解释:“大哥……那、那卤肉的方子,是……是老六媳妇的独门秘方,连文渊都不知道,她谁也没告诉……”
“放屁!”大嫂立刻尖叫着打断,“骗鬼呢!肯定是藏私!你就是没用!连个儿媳妇都拿捏不住!白瞎了我们当初那么信任你……”
一直沉默的周老爷子也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责备:“厚德啊,你太让爹娘失望了。本以为你能拉拔你大哥一把,没想到……唉,一点用都没有。”
这一刻,周厚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冻得粉碎!什么兄弟情深?什么父母爱子?若真疼爱他这个儿子,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一家过去那猪狗不如的日子?若真念及骨肉亲情,怎么会在他如此落魄时,只想着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还嫌弃他榨不出油水?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些曾经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孝顺”、去“友爱”的亲人,他们的脸上只有贪婪、刻薄和利用!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被彻底撕下,露出了底下冰冷残酷的真相。
那他呢?他自己呢?
他为了这群吸血的蚂蟥,一次又一次地牺牲自己的妻子,亏待自己的儿女!卖女儿,逼走儿子,眼睁睁看着孙辈挨饿受冻……他这和眼前这些人,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我……我不是同样……也没有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吗?”这个如同惊雷般的念头,终于冲破了层层枷锁,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踉跄跄地冲回那个散发着霉味的窝棚,沉重的无力感和蚀骨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佝偻着背,蜷缩在冰冷的草铺上,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花白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压抑到了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最终化为再也无法抑制的、绝望的嚎啕大哭!
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纵横交错。他为自己可笑的一生而哭,为被他辜负的妻儿而哭,为那再也回不去的“家”而哭。这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却不知能否穿透那高高的院墙,传到另一边正在创造新生的亲人们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