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子屯的日子,在郭春海带回的财富激起的涟漪中,看似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但一种无形的、来自更高层面的关注,却如同渐渐聚拢的云层,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最先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是常往县里跑的老崔。他去渔业局办理常规的船舶年检和更新捕捞证时,明显感觉办事人员的态度有些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以前那种公事公办的敷衍,也不是因为熟悉而带来的随意,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和探究的客气。负责盖章的那个副科长,甚至破天荒地给他倒了杯热水,旁敲侧击地问起“蛟龙号”的作业情况,去了哪些海域,收获怎么样,还特意提到了“要注意安全生产,遵守国际海洋法公约嘛”。
老崔是个人精,打着哈哈应付过去,回来就把这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郭春海。
“看来,咱们这点事,上头是知道了。”郭春海听完,并没有太意外。“蛟龙号”目标不小,几次三番满载着价值不菲的渔获回来,又频繁进行远航补给,想不引起注意都难。更何况,之前上交沉船文物和协助打击跨境偷猎集团的事,早已让他的名字在特定范围内挂上了号。
果然,没过几天,县里就下来了通知,不是发给屯里,而是直接点名要郭春海去县里开会,说是关于“新时期渔业发展座谈会”。通知落款是县革委会办公室和渔业局联合下发,规格不低。
乌娜吉有些担心,一边帮郭春海找出那件只有重要场合才穿的、半新的中山装,一边轻声说:“不会是咱们……在外面的事,犯啥说道了吧?”
郭春海对着墙上那块小镜子整理着衣领,语气平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一没偷二没抢,凭本事吃饭,怕啥?去看看再说。”
会议由一位分管渔业的副县长主持,参加的有渔业局、公安局、外事办甚至还有武装部的相关人员,阵仗不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严肃。郭春海被安排在一个靠前的位置,他能感觉到,自己一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
会议前半段是常规内容,学习上级文件精神,强调安全生产,布置近海渔业资源保护任务等等。郭春海正襟危坐,认真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风向。
果然,到了讨论环节,那位副县长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郭春海身上:“郭春海同志,你是咱们县里远近闻名的捕鱼能手,也是狩猎标兵。听说你们最近搞了几次远洋捕捞,效益很不错嘛!给咱们县创收了,也带动了狍子屯的发展,这是好事。”
郭春海连忙谦虚了几句:“领导过奖了,都是靠政策好,靠大家伙努力。”
副县长笑了笑,弹了弹烟灰,语气依旧和蔼,但话语里的分量却重了:“不过啊,春海同志,这远洋捕捞,不比在咱们家门口转悠。涉及到国际海域,情况复杂,敏感问题也多。咱们是国家的人,做事要有分寸,要讲规矩。既要敢于闯荡,为国家、为集体创造财富,也要时刻绷紧一根弦,不能给国家添麻烦,不能授人以柄,明白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肯定,更是提醒和警告。
渔业局的局长接着话头,更具体地说道:“是啊,郭队长。我们了解到,‘蛟龙号’性能不错,你们团队的战斗力也很强。但是,在公海作业,尤其靠近他国经济区的地方,一定要谨慎。要严格遵守相关的国际法和惯例,避免与他国船只发生不必要的摩擦和冲突。一旦发生纠纷,处理起来会很被动,影响也不好。”
公安局的一位领导也开了口,语气更显严肃:“还有安全问题。远海作业风险大,听说你们还配备了一些……嗯,自卫性质的装备?这个尺度一定要把握好。原则上,我们不鼓励民间船只携带武器出海,但如果确实是为了应对极端情况,也必须严格管理,确保不会失控,更不能主动挑衅。这一点,你要有清醒的认识。”
外事办的干部则更直接地提到了“海狼组”之类的传闻,提醒郭春海要注意规避这些带有黑社会性质的非法武装渔船,一旦遭遇,应以避让和撤离为首选,避免发生直接对抗,并及时向有关部门报告。
整个过程中,郭春海几乎没有辩解,只是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表示理解和接受。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官方对他的活动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详细。这次会议,与其说是座谈会,不如说是一次正式的、面对面的“敲打”和“划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