砾石滩,名符其实。遍地是灰黑色的鹅卵石,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几丛顽强的骆驼刺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更添荒凉。这里曾是黑纱势力范围的一个临时补给点,有几处半塌的土坯矮房和一处勉强能蓄住些雨水的浅洼。
残存的队伍如同丧家之犬,狼狈地抵达这里。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沙匪们沉默地卸下少得可怜的物资,眼神躲闪,不敢去看那个被簇拥在中间、却仿佛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身影。
黑纱翻身下马,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蒙面的黑纱边缘,那抹干涸的暗红血迹依旧刺眼。她甚至没有看沙蝎一眼,没有看那些曾经的手下,更没有看被沙蝎心腹严密“保护”起来的老僧慧明和他怀中的木匣。她的目光空洞地掠过这片熟悉的荒滩,最后定格在远处被黑暗吞噬的沙丘轮廓上。那里,是群狼脊的方向。那里,埋葬着磐石,也埋葬着那个小女孩绝望的哭嚎。
“黑衣服阿姨!不要丢下囡囡!”
那稚嫩的、带着无尽恐惧和依赖的哭喊,如同魔咒,在她死寂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每一次都像钝刀子割肉。舍弃的痛楚,背叛的冰冷,还有那木匣中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却又冰冷刺骨的悸动,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衫。
“大姐头!您这是怎么了?”沙蝎立刻凑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虚假的关切,声音却拔高,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是不是刚才突围伤着了?还是被风里驼那狗东西气的?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体贴地想去搀扶黑纱,实则手指暗暗用力,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半扶半架地将她引向一处相对完好的土坯房。
黑纱没有反抗。反抗?为了什么?她只觉得累,深入骨髓的累。磐石死了,人心散了,连那个唯一对她流露出纯粹善意的小生命,也因她的抉择而葬身地狱。她曾经信奉的刀锋法则,她赖以生存的骄傲与力量,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任由沙蝎摆布。
土坯房里弥漫着尘土和霉味。沙蝎殷勤地让心腹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又“体贴”地搬来一个破旧的马扎。“大姐头,您先歇着,压压惊。兄弟们去清点下东西,看看损失。”他示意心腹出去,自己却留了下来,从一个皮质酒囊里倒出浑浊的、气味浓烈的劣质烈酒,盛在一个豁口的陶碗里。
“来,大姐头,喝口酒,暖暖身子,去去晦气!”沙蝎将酒碗递到黑纱面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敬意”,“今天……真是苦了您了!都是那群不长眼的东西逼的!您放心,只要您好好的,兄弟们就还有主心骨!这塔克林,还是您的!”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试图用“主心骨”、“您的塔克林”来麻痹黑纱,掩盖他迅速夺权的实质。油灯跳跃的火苗映在他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他需要黑纱“好好的”——至少在表面上,在他彻底掌控局面、得到那个木匣里的秘密之前。这碗酒,就是他精心准备的“安眠药”。
浓烈的酒气冲入鼻腔。若是平时,黑纱对这种劣酒根本不屑一顾。但此刻,那刺鼻的气味,却像是一种诱惑,一种能暂时麻痹那噬心痛苦的毒药。
她需要忘记。
忘记磐石凝固的眼神。
忘记小女孩淹没在混乱中的身影。
忘记自己手中滴落的、无辜者的血。
忘记那该死的“东璃”和冰冷的悸动!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接碗,而是直接抓过了沙蝎手中的酒囊!拔掉塞子,仰起头,对着嘴,狠狠地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