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的诊断结果只有八个字。
思虑过甚,心力交瘁。
说白了,是他戚清辞自己熬垮了自己。
醒来后,他又被困在这张龙床上整整一日。
晏北玄为此罢朝。
他就那么固执地守在床边,像一头守护着失而复得珍宝的巨龙,眼中的红血丝几乎要渗出血来。
宫人将汤药奉上,晏北玄伸手接过。
那双手,曾执掌玉玺,曾批阅山河,曾一笔定下万人生死。
此刻,却无比笨拙地捏着一只小小的白玉汤匙。
黑褐色的药汁在匙中晃动,每一次都险些泼洒。
晏北玄低下头,对着那汤匙吹气。
一次。
又一次。
那副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处理十万火急的军国要务。
他把吹凉的药汁,用一种极其缓慢的、近乎僵硬的姿态,送到戚清辞嘴边。
他的手腕绷得笔直,期待着等待戚清辞的回应。
戚清辞只是躺得久了,稍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
骨节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就是这声轻响,却让晏北玄担忧起来,整个人俯身压了过来。
他的手掌悬在戚清辞的脸侧,掌心的热度隔着寸许的距离传来,最终却没有落下。
那双熬红的眼在戚清辞脸上反复逡巡,确认他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才僵硬地收回视线。
这番景象,让殿内伺候的小德子和所有宫人,把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整个寝殿既压抑,又怪异。
戚清辞被他这样对待,浑身都不自在。
每一寸皮肤都因为这种陌生的“珍重”,而紧绷得快要裂开。
【这皇帝的脑子是烧坏了?】
【又是苦肉计?还是他想出了什么折磨我的新花样?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想不通,也懒得再想。
戚清辞干脆闭上眼,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嘴唇,用沉默表达抗拒。
晏北玄见他“睡着”,动作便放得愈发轻缓。
皇帝为他掖好被角,就坐在床边,用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一寸寸描摹他的脸。
要将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唇线,全都精雕细琢地刻下来,再用最蛮横的方式,烙进自己的骨血里。
戚清辞被他看得后背僵直。
连装睡都成了一种酷刑。
他就这样被“烙印”了整个下午。
直到日落时分,殿外天色昏黄,他才觉得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挣扎着要起身。
“躺着!不许动!”
晏北玄的声音绷紧,人已扑到床边,伸手将他按了回去。
手掌接触到他身体的一刹那,力道又卸去大半,只剩下不容推拒的压制。
“我要回揽月轩。”戚清辞皱眉,“案子还没查完。”
“案子不急。”晏北玄的态度强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太医说你可以下床之前,养好身体就是圣旨!”
“你!”戚清辞无语,忍不住翻了白眼。
“所有卷宗,朕已命人全部搬入御书房。”晏北玄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声音里是帝王的专断。
“从明日起,你在御书房办差。”
男人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丝羞涩。
“朕……陪着你。”
戚清辞:“……”
【陪着我?说得比唱得好听,不过是换个地方监视我!上辈子是摄像头吗?这么喜欢看着别人?】
【这皇帝的心思,真是九曲十八弯,鬼都看不懂!】
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臣子,终究拗不过君王。
第二天,戚清辞就被“请”进了御书房。
晏北玄当真命人给他搬来一张一模一样的紫檀木书案,就放在自己的龙案之侧。
两张书案并列。
晏北玄很满意,五年前戚清辞也是这样在御书房陪着他的。
满殿宫人看见了,心头俱是一紧,却没一个人敢抬头,更没一个人敢多嘴。
于是,御书房内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场面。
天子批阅奏折。
近臣整理卷宗。
室内安静,唯有朱笔划过纸张的微响,与卷宗被翻动的声音交错。
两人离得极近。
近到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紧绷的侧脸。
近到能清晰听见彼此压抑的呼吸。
为了尽快解决掉这个件事情,戚清辞将全部心神都沉入案卷之中。
一卷卷从李德忠府上查抄来的账本和审讯记录,在他眼前铺开了一张用累累白骨织就的谋反之网。
雍王以雍州为根基,暗中开采铁矿,私铸兵器。
李德忠那条线走私来的钱粮,在账本上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数字后面,是无数被收买的朝中官员与边关将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