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很小,一条主街从东到西,能一眼望尽。
雨水打湿了街边客栈的酒旗,软软地垂挂着,街上没什么行人。
马车在镇上最大的福泰客栈门前停下。
沐念赐先跳下车,撑开油纸伞,将昏睡中的戚小宝从车厢里抱出来。
小宝果然发烧了。
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呼吸短促,额头滚烫。他在沐念赐的颈窝里无意识地蹭动,身体在轻轻发抖。
戚清辞紧随其后下车,他一言不发,伸手将儿子接进自己的怀中。
那股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直接传到他的胸口。
心口一紧,他收紧手臂将小宝紧紧抱住。
“先进去,找大夫!”
戚清辞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说得用力。
店小二看见有马车停在自家客栈前,连忙撑着伞跑了过来。
一眼就瞧见戚清辞怀里的戚小宝。
“客官,这孩子病得不轻!快请上楼,我们客栈隔壁就是济世堂,我这就去把谢大夫给您请来!”
戚清辞没空应酬,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塞过去。
“三间上房,立刻烧热水,要快!”
小二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眼睛一亮,哈着腰应了声,转身就跑开了。
客房里,戚清辞把小宝轻轻放在床上。他的指尖在颤抖,解开孩子被雨水浸湿的衣衫。
冰凉的湿衣贴上滚烫的皮肤,小宝身体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
戚清辞的动作放得更轻,他生怕自己稍一用力,怀里这个小小的身体就会出现什么变故。
没过多久,一个老大夫被小二引了进来。
老大夫望闻问切,诊治了许久,他停下捋胡须的动作,眉头紧锁。
“风寒入体,邪火攻心。”
他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孩子,又伸手探了探那微弱的脉象,声音沉重。
“这孩子先天体弱,这么一折腾……是会要命的。”
戚清辞垂在身侧的手,一寸寸地收紧,骨节凸起,一片青白。
“劳您开方。”
老大夫迅速写好药方,又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包药粉。
“这是退烧散,先用温水化开喂下。能不能挺过去,一半听天命,一半看你们照看了。今晚要是烧不退……”
在这个时代,一场小小的发烧也足以要了一条小生命。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剩一声叹息。
沐念赐拿着方子去抓药,戚清辞独自守在房里。
赶紧从系统里面兑换出儿童专用的退烧药,用温水化开。
戚清辞用小汤匙,一滴一滴地将掺了药的温水喂进儿子干裂的嘴里。
小宝烧得人事不知,眉心紧蹙,喉咙里是细碎的呻吟。
戚清辞就这么坐在床边,他的目光专注地描摹着儿子的眉眼,想将这副模样记在心里。
都是他的错。
是他要回京城,才让小宝跟着他受了这种罪。
是他,又一次,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推向了危险的境地。
他闭上眼,将喉间翻涌的腥气和冷意,用力地咽了回去。
一碗药,撒了大半,只灌下去小半碗。
戚清辞又打了温水,用布巾沾湿,一遍遍擦拭着小宝滚烫的额头、脖颈和四肢。
他一次又一次地俯下身,用耳朵去贴近孩子的口鼻,确认那微弱的呼吸。
他做着这一切,希望能带走孩子身上的一点热度。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夜色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平日里巡夜的更夫,今夜也没有声响,四周安静得可怕。
戚清辞守了一整夜。
他不敢合眼,不敢错过孩子任何一点变化。
后半夜,小宝开始说胡话,干裂的嘴唇翕动。
“爹爹……”
“爹爹,冷……”
戚清辞的心被挖开一个口子,他立刻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凑到唇边,一遍遍地呵着热气。
“小宝乖,爹爹在。”
他解开自己的外衣,将孩子冰冷的小脚贴在自己温暖的胸口,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
“爹爹抱着,不冷了,不冷了……”
戚清辞的声音沙哑,语调里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前世父母早早离世,只有他一个孩子。
一个人,真的是无聊的要命。
曾经戚清辞对这个孩子是带着厌恶了,想过直接弄掉,可是他自私,他受不了自己一个人,所以只能让小宝来陪他了。
小宝要是有点事情,戚清辞真的会疯。
因为,小宝是他自己选的家人。
天边出现白色,就在他快要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时,小宝的额角、鼻尖,终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大夫说过,只要能出汗,就有救。
戚清辞紧绷了一夜的后背,在那一刻松懈下来。
他身体晃了一下,险些从床边摔倒,连忙用手扶住床沿,大口地喘息。
有温热的东西从眼眶滑落,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沐念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之,退烧了,你去睡会儿。”
戚清辞摇头,目光没有离开儿子的脸。
“我不困。”
天亮透时,小宝醒了。
他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头顶的帐子,然后缓缓转过头。
“爹爹……”
声音很软,带着病后的虚弱。
戚清辞悬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他探了探儿子的额头,温度真的退了。
戚清辞笑了,眼眶却红得厉害。
“醒了?饿不饿?爹爹去给你熬粥喝。”
他刚要起身,衣袖就被一只小手拽住。
小宝眼里全是惊惶,“爹爹,不走……”
戚清辞心口一酸,立刻蹲下,将那只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爹爹不走,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小宝安心了些,点了点头。
他看着戚清辞,想起昨天的事情,忽然小声问,“爹爹,昨天那个叔叔……是坏人吗?”
戚清辞手上的动作停下。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小宝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才缓缓摇头。
“不是。”
小宝不解地歪头:“那为什么……爹爹好像很怕他?”
戚清辞无法解释。
那不是怕,是恨,是厌恶。
他正想岔开话题,楼下忽然传来异动。
不是客商的喧哗,而是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客栈里一片安静,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停滞。
沐念赐脸色一变,手按上剑柄,拔出软剑。他快步走到窗边,朝下看了一眼,猛地停住。
小声朝着戚清辞喊道,“安之!”
戚清辞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走到窗前。
客栈之外,不知何时,整条长街,已被玄甲卫士彻底封锁。
玄色的盔甲,制式的长刀,盘旋的杀气凝结不散。
是玄影卫。
是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