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暴雨夜的警笛声突然在耳边炸响,父亲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像老电影胶片,在视网膜上闪了闪又被按下暂停键。
舞台下方的人群开始鼓掌,韩明远在掌声中走下台阶,藏青西装的下摆扫过红毯。
陆昭注意到他右手自然垂在身侧,食指无意识地蹭了蹭西裤侧缝——这是他刚才在舞台上讲话时没有的动作。
心理测写师的本能让陆昭脚步微移,装作被侍者的香槟车挡住去路,实则截断了韩明远往主桌去的路线。
韩先生的演讲很有感染力。陆昭端着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杯,杯壁的水珠已经顺着指缝渗进袖口,特别是最后那句,让我想起心理学里的创伤记忆留存理论——有些痛苦,确实不该被时间磨平。
韩明远的脚步顿了半秒。
他转头时,金丝眼镜的镜片恰好挡住了眼底的波动,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温和慈善家的模样:陆医生总把生活过成学术课题。他伸手虚扶陆昭的肘弯,手指却在碰到布料前收了回去,不过您说的对,我最近也常想起些旧人旧事......比如您父亲。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父亲的警徽在西装内袋里硌着心脏,每一下跳动都像是在敲摩斯密码。
他想起今早整理父亲遗物时,日记本最后一页用红笔圈着韩明远三个字,墨迹晕开的痕迹像团凝固的血。韩先生对我父亲倒很挂心。他笑,尾音却冷得像解剖室的风,听说您当年在医院实习时,和我父亲有过接触?
韩明远的食指突然抵在香槟杯沿。
玻璃杯与指尖相碰的轻响被周围的谈笑声淹没,却在陆昭耳中放大成鼓点。
他看见对方指节泛白,指腹在杯壁上碾出一道水痕——典型的自我安抚动作,和侧写手册里高控制欲者情绪波动时的应激反应完全吻合。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韩明远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喉结滚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两拍,陆队长是好警察,只是查案太急......他的目光扫过陆昭领口,那里露出半枚银链,有些真相,不是查得深就能见光的。
陆昭的右手悄悄插进西裤口袋。
手机静音键被拇指按得生疼,录音功能已经开启。
他注意到韩明远每说三句话就会用食指轻敲杯沿,频率稳定在每分钟十七次——和上周公园碎尸案现场,凶手在抛尸点逗留时在墙面敲出的痕迹频率一致。
韩先生似乎对查案很有心得?陆昭故意把二字咬得极重,我最近在整理旧案卷宗,发现11·23案的证物清单里,有件很有意思的东西。他停顿,看着韩明远的瞳孔微微收缩,受害者指甲里的金属碎屑,检测报告写着是某种特殊钢材......
宴会厅的挂钟敲响九点。
韩明远的食指在杯沿停住,指节因为突然用力泛出青白。
他望着陆昭的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手术刀:陆医生对旧案的热情,倒像极了令尊。他的声音放轻,混着水晶吊灯的嗡鸣,只是令尊没来得及明白——有些秘密,是用命也换不来的。
陆昭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想起邮箱里那封匿名邮件,附件里父亲遇害时的现场照片,背景里隐约能看见半只银色袖扣。
此刻韩明远腕间的袖扣正泛着冷光,和照片里的轮廓重叠成一片阴影。
韩先生这是在提醒我?陆昭笑着退后半步,让过端着甜点盘经过的侍者,还是在暗示什么?他的拇指在手机录音键上轻轻一按,藏在袖口的微型麦克风将韩明远的呼吸声也收了进去。
韩明远的目光扫过陆昭的手机口袋,又迅速移开。
他整理袖扣的动作慢得刻意,袖扣与衬衫纽扣相碰的脆响里,陆昭听见了十年前父亲怀表破碎的声音。提醒谈不上。他突然露出慈善晚会上标准的八颗牙笑容,只是觉得陆医生这样的人才,该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副市长举着酒杯过来搭话,韩明远顺势转身,西装下摆带起的风卷走了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
陆昭望着他与副市长碰杯的背影,注意到他敲杯沿的频率变成了每分钟十九次——焦虑值在上升。
晚宴结束时,水晶吊灯的光开始暗调。
陆昭站在旋转门前,看着宾客们陆续离场。
苏婷婷抱着一摞签到簿从他身侧经过,脚步比来时更急,无名指根部的压痕在暖光下泛着淡粉。
她抬头看见陆昭,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头,快步消失在电梯间。
低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陆昭转身,韩明远不知何时站在两步外,身上带着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味,比苏婷婷身上的更浓,更沉。
他的手插在西装内袋,陆昭瞥见那支银色钢笔的笔帽——和解剖室照片里那支,连刻痕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韩明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温热的吐息扫过陆昭耳垂,你这样的人......死在真相里,太可惜了。
陆昭望着他镜片后微眯的眼睛。
十年前父亲倒在血泊里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怀表碎片扎进掌纹的照片在记忆里翻涌。
他笑了,露出和韩明远如出一辙的八颗牙,只是眼底没有温度:这取决于您接下来的选择。
韩明远的手指在西装内袋里动了动,像是要摸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陆昭的肩膀。
他转身时,陆昭听见钢笔帽与内袋摩擦的沙沙声,和十年前法医报告里金属碎屑嵌入受害者指甲的描述重叠成一声脆响。
夜风卷着梧桐叶吹进大厅。
陆昭摸出手机,录音文件显示时长十七分二十三秒。
他望着韩明远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摸了摸西装内袋的警徽,转身走向停车场。
后备箱里放着从警局借来的11·23案旧档案,还有从医院档案室复印的韩明远实习时期的排班表——那些纸页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在催促着什么。
回到公寓时,陆昭把所有资料摊在书桌上。
基金会的银质徽章压着泛黄的实习证明,韩明远二十岁的照片从资料堆里探出头,青涩的面容与现在的慈善家重叠又错开。
他拿起放大镜,在实习证明的备注栏里发现一行极小的字:11月23日晚值班,负责太平间巡查。
窗外的月光漫过桌面,在11·23四个字上投下阴影。
陆昭摸出手机,按下录音播放键。
韩明远的声音混着香槟杯轻响传来:有些秘密,是用命也换不来的......
他关了灯。
黑暗中,书桌上的资料像座等待挖掘的坟,而他知道,明天天亮时,他会带着父亲的警徽,以及今晚收集的所有碎片,去敲开那扇被掩盖了十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