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合同复印件、转账记录、内部审批单……
之前，他看这些东西，眼光主要聚焦在医院食堂的采购环节，寻找赵曼丽和李建军贪腐的直接证据。
但现在，他换了一个视角。
他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只盯着食堂问题的副市长，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审视全局的棋手。
对方既然能动用纪委的力量，说明他们的根，扎得很深。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官商勾结，侵吞公款”的案子。这张网，比想象中更大，也更复杂。
林正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逐行逐字地扫过那些文件。他不再只看那些触目惊心的回扣数字，而是开始留意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供应商的名字、资金的流向、项目审批的时间节点、以及那些出现在不同文件上的、重复的签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脑海中重新拼接、组合、建模。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份“基建项目补充协议”的复印件上。
这份协议，是关于医院几年前一栋新住院大楼的消防系统改造工程。中标的公司，是一家名为“宏盛建设”的企业。这个名字，在食堂供应商的名单里也出现过，只不过是以另一家子公司的名义。
这并不奇怪，官商勾结，用不同的马甲来回倒手，是常规操作。
但真正让林正在意的，是协议末尾的两个签名。
一个是钱运达。
另一个，作为甲方监管单位的代表，签的不是市卫健委的领导，也不是市住建局的负责人。
那龙飞凤舞的签名，他认得。
李建军。
时任江城市城乡规划发展委员会，副主任。
一个主管城建规划的领导，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医院内部消防改造项目的补充协议上？这完全不合规矩，风马牛不相及。
林正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立刻翻找其他文件，很快，他又在几份大额医疗设备采购合同的审批单上，看到了李建军的“协调意见”字样。
一个巨大的、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慢慢成型。
李建军和赵曼丽，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止是医院食堂这点残羹剩饭。食堂，只是他们插手医院内部事务的一个最不起眼的切入口。
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把整个市第一人民医院，这个每年拥有数十亿流水、无数基建和采购项目的“金山”，变成他们予取予求的私人提款机！
从基建工程，到设备采购，再到药品供应，他们要的是全盘通吃！
而钱运达，就是挡在这头贪婪巨兽面前的，最后一道门。所以，他们必须搬开他。
林正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燃烧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方的手段会如此极端。因为他们要保护的，是一个足以让整个江城官场都发生大地震的庞大利益集团。
他拿起手机，借着屏幕的光，仔细看着那份补充协议上，“宏盛建设”这个名字。
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见过。
不是在医院的案子里。
林正闭上眼睛，强大的记忆力开始在脑海中飞速检索。
乡镇、县里、市里……所有他经手过、听说过的项目和案件……
突然，一个尘封的记忆片段，被猛地激活了。
那是他还在信访办时，处理过的一起群体上访事件。城西，有一个着名的烂尾楼盘，叫“金源小区”。开发商就是“宏盛建设”！当年，这家公司资金链断裂，老板跑路，留下了几百户交了毕生积蓄却拿不到房的业主。
这件事，当年闹得很大，最后却不了了之。
烂尾楼……消防改造……医院……李建军……
一根无形的线，在林正的脑海里，将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点，全部串联了起来。
林正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森然的弧度。
他拿起手机，没有打给任何人，而是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两个字。
“赵曼丽。”
搜索结果的第一条，就是她的百科介绍——江城杰出女企业家，曼丽集团董事长。
林正的目光，直接跳到了她的个人履历上。
当他看到其中一行字时，他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赵曼丽，早年曾任职于江城市城乡规划发展委员会，任办公室副主任……】
她和李建军，曾经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
林正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的怒火与寒意，此刻尽数化为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原来……是这样。”他低声自语。
对方以为，拿走了钱运达，这盘棋就结束了。
可他们不知道，林正已经找到了另一条，足以将他们所有人拖入深渊的，引线。
他将所有文件重新收好，塞回枕头底下，然后躺下，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休息。
因为他知道，天亮之后，他要打的，将是一场比午夜这场无声赛跑，要艰难百倍、凶险万倍的，真正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