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站在门口,玄关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细长扭曲。
那把崭新的活动扳手,像一枚冰冷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勋章,被透明胶带工工整整地贴在门板正中。银色的镀铬层在灯下闪着寒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祝您,晚安。”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针尖蘸着冰水,一笔一划地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撕。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卫生间里,“滴答、滴-答”的漏水声还在固执地继续,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节拍器,为这场无声的羞辱伴奏。几分钟前,这声音让他心烦意乱;而现在,这声音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被看穿的寒冷。
终于,他伸出手。
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指尖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他先小心翼翼地揭开胶带的一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处理一件珍贵的文物,生怕破坏了这件来自对手的“艺术品”。然后,他将扳手和便签一同取下,转身走进客厅,把它们并排放在了光洁的茶几上。
在那把崭新的、闪闪发光的扳手旁边,是他刚刚用蛮力拧断的那一把,像个战败后被缴了械的士兵,安静地躺在那里。两相对比,充满了荒诞的戏剧性。
他没有坐下。他开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但他的脚步很轻,木地板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不仅仅是在思考,更是在感受。
被监听了。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坐实,整个公寓就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四壁透明的玻璃监狱。墙壁、天花板、地板,每一寸空间都仿佛长满了看不见的眼睛和耳朵。他刚才和周毅的通话,他对刘庆华下达的指令,他所有的判断和部署,都成了敌人耳机里的一场实时转播的滑稽剧。
他们没有破门而入,没有暴力威胁。他们只是送来一把扳手。
这种感觉,比被枪指着头还要令人窒息。这是一种智力上、心理上的全面碾压,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们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修不好一个水龙头这种微不足道的糗事。
短暂的羞辱感过后,是滔天的怒火。但这股怒火像被深海的寒流包裹,没有让他失去一丝一毫的理智。他停下脚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电源插座、烟雾报警器、空调出风口、天花板的吊灯、沙发底座、装饰画的背面……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窃听器的角落,都在他的脑海中被一一过滤。
市公安局技侦支队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但他等不了。他无法忍受在这种被窥视的感觉中,多待一秒钟。
可他没有去翻箱倒柜。那是愚蠢的,是正中对方下怀的失态。一个惊慌失措的猎物,只会让猎人感到愉悦。
他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滴答……滴答……”
他站在那个漏水的水龙头前,静静地看着它。然后,他开始解开睡衣的扣子,准备洗澡。
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一个被生活琐事折腾到半夜的男人,在放弃修理后,洗个澡睡觉,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选择了。
他要演戏。演给那些躲在耳机后面,正期待着他惊慌失措、暴跳如雷的观众看。
热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水汽很快弥漫了整个空间,在镜子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他站在水流下,任由温热的水冲刷着身体,冲走手上的油污和一身的疲惫。但他的大脑,却像一台被强制超频运行的计算机,飞速地分析着每一个可能性。
窃听器需要供电。无线的有时效性,容易被侦测。有线的更稳定,也更隐蔽。对方既然能精准地干扰监控信号,技术水平绝对不低,很可能会选择最稳妥、最长效的方式。
他洗完澡,擦干身体,甚至对着蒙着雾气的镜子,用毛巾擦出一块清晰的区域,慢条斯理地吹干了头发。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门外的一切从未发生,那把扳手也从未出现过。
他走出卫生间,回到卧室,拉开衣柜,准备上床睡觉。
就在他关上衣柜门的一瞬间,他的动作停住了。
衣柜的顶上,靠近天花板的角落,有一个为了走空调管道而预留的圆形小孔,平时用一个白色的塑料盖板盖着。那个盖板的边缘,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撬动痕迹。
那痕迹非常浅,如果不是他此刻对房间里的一切都观察到了极致,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没有抬头去看,也没有做出任何异常的举动。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关好衣柜门,转身走向床铺,甚至还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