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新区,城市之巅的顶层豪宅。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旷得能听见回音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价值不菲的水晶高脚杯,从男人修长的指间滑落,与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撞了个粉身碎骨。猩红的酒液,像一滩骤然凝固的血,在碎玻璃的簇拥下,无声地控诉着主人瞬间失控的情绪。
男人,那个片刻前还穿着黑色丝绸睡袍,姿态优雅地俯瞰着城市夜景的男人,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他脸上的玩味与惬意,早已荡然无存。那张英俊儒雅的面孔,因为极度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暴怒,而微微扭曲。
“汤里的盐我帮你倒了,面,我请大家吃。你呢?”
短短的一句话,一个问号。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隔着冰冷的电子信号,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汤里的盐我帮你倒了”——你的威胁,我收到了,但它对我无效,就像一锅放多了盐的汤,我直接倒了。
“面,我请大家吃”——你不是要给我送行吗?不好意思,这碗面,我要请所有被你欺压的人一起吃。我的工作,不仅不会停,还要大张旗鼓地继续下去。
“你呢?”——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才是最恶毒的诛心之问。它像一面镜子,将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挑衅、所有的轻蔑,原封不动地,加倍奉还了回来。
棋局的主动权,在那一瞬间,发生了逆转。
他本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猎人,享受着戏耍猎物的快感,等待着猎物在恐惧中崩溃、求饶。可现在,猎物非但没有钻进他设下的圈套,反而一脚踹翻了棋盘,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问:现在,轮到你了,你打算怎么玩?
“呵……”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气音,像是漏气的风箱。他缓缓蹲下身,无视了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用两根手指,捻起其中最大的一块。
锋利的边缘,轻易地划破了他的指腹,一滴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与杯中残余的酒液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感觉不到疼。
一种比疼痛更强烈的,名为“羞辱”的情绪,正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精心设计的心理攻势,他引以为傲的恐惧艺术,他那场自导自演的、充满仪式感的“送行”,在对方眼里,竟成了一个笑话。
那个叫林正的年轻人,用最平静的语气,完成了最狂妄的反击。
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发送这条短信时的表情,一定是和在面馆门口时一样,带着那种该死的、云淡风轻的笑容。
“好……很好。”男人将那片染血的玻璃,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刺痛带来的清醒。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那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星河。
他的猎物,此刻就藏在这片星河的某一盏灯火之下。
他以为那是一只误入丛林的羔羊,却没想到,那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游戏,才刚刚开始。”他对着玻璃窗上自己冰冷的倒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掌心里的玻璃碎片,被他捏得更紧了。
……
林正的公寓里,一片寂静。
将那条短信发送出去后,林正就把手机屏幕朝下,扔在了沙发另一头。
一种奇异的虚脱感,伴随着肾上腺素的退潮,席卷了全身。就像一个在悬崖边走了几个来回的人,终于回到平地,双腿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软。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耳边是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系统的警告依然在脑海中闪烁着红光,那个穿着风衣的倒影,似乎还潜伏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恐惧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被理智和一股更强烈的意志,暂时压制到了水面之下。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冒险。
那无异于在黑暗中,对着一头未知的猛兽,主动发起了挑衅。
但他别无选择。
退缩和躲避,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让恐惧的网越收越紧,直到将他和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勒得窒息。他必须在第一时间,用最强硬的态度告诉对方:你的游戏规则,我不遵守。
现在,压力给到了对方。
林正睁开眼,房间里温暖的灯光,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胃里传来一阵空虚的抗议,那碗面似乎早就消化殆尽。
他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枚鸡蛋和一包挂面。
他烧水,煮面,打了个荷包蛋。
简单的动作,重复了千百遍,却在此刻,带给他一种踏实的、回归生活本身的感觉。
“滋啦——”
葱花在热油里爆开,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拌面,坐回餐桌前。没有死亡通牒,没有隔空对视,只有一碗能填饱肚子的、最朴素的食物。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
面条劲道,葱香浓郁。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回给那个人的短信,或许可以再加一句。
“面,还是自己家里的好吃。”
他笑了笑,将这点无聊的念头和面条一起,咽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