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沉默,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绷紧了林正的每一根神经。
王振书记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句“你是不是没有写完”,却像一枚精准的探针,越过所有经济数据的表象,直接扎向了事件的核心——人。
林正握着听筒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能感觉到,听筒里传来的不只是王振的声音,还有一道无形的目光,正穿透时空,审视着他办公室里的每一个细节,以及他内心深处的每一个念头。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问题,这是第二道考题。
第一道题,他交出了一份只谈风险、不谈是非的报告,展现的是“公心”与专业。而这第二道题,考的是他在看透了牌桌下的龌龊之后,所选择的立场与智慧。
直接点出高远的名字?那会立刻将自己从一个“为公者”拉低到“报私怨”的层面,正中某些人下怀,也辜负了王振布下的这步“闲棋”。
装傻充愣,说自己只懂经济不懂人事?那更是愚蠢,只会被王振这样的人看轻,认为他要么是天真,要么是虚伪,都不足以托付更深层次的信任。
【叮!检测到高级别政治博弈,宿主正面临“立场甄别”考验。】
【因果提示:经济问题的背后是人的问题,但人的问题必须用制度的尺子来量。回答的焦点应从“是谁干的”巧妙转向“是什么样的机制,让这种事得以发生”。】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一闪而过,林正紧绷的思绪豁然开朗。他松开微微发白的指节,身体靠向椅背,用一种近乎探讨的、平稳的语调开口。
“王书记,您说得对,那份报告确实没有写完。”
他先是坦然承认,没有丝毫躲闪。
“报告里,我只分析了‘地王’现象这个‘果’,没有深入探讨产生这个‘果’的‘因’。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冒着动摇全市经济根基的风险,去点燃房地产这把虚火?单纯为了土地拍卖那点钱,格局太小了。”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确保每一个字都落在最精准的位置。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测。会不会……是有人想用一场更大的、看似光鲜的‘胜利’,去掩盖一个已经发生、或者即将暴露的‘失败’?这就好比,有的人为了掩盖自己偷砍了几棵树的劣迹,不惜放火烧掉整片山林。因为大火过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救灾和重建上,谁还会在意当初那几棵不起眼的树呢?”
这番话说得极其巧妙,他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将高远的动机描绘得淋漓尽致,却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人或事。他谈的是一种行为模式,一种官场逻辑。
“王书记,这种行为模式背后,反映出的是我们某些领域的监督机制,可能存在一些盲区。当一个单位的局部利益、或者个别干部的个人政绩,可以凌驾于全市发展大局之上时,风险就产生了。我的职权范围有限,只能看到经济层面的症状,却无法对更深层次的制度病理进行诊断。所以,那份报告,只能写到那一步了。”
他将自己的“没写完”,归结于“职权所限”,既是谦逊,也是一种聪明的自保。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一次,沉默中不再是紧绷的审视,而像是在细细地咀嚼他话里的深意。
许久,王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温度。
“我听说,那家国内顶尖的无人机公司,已经决定把研发中心落户在我们市了?”
话题的转换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
“是的,王书记。他们的王总上周来过,已经草签了意向协议。除了他们,还有几家高端装备制造和生物医药的企业,也表达了浓厚的投资意t向。”林正回答。
“嗯,这就很好。”王振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一座城市,需要的是更多踏踏实实做产业、用手干活的企业,而不是那些只会用钱生钱、玩弄资本的‘聪明人’。你做的,是对的。”
这句“你做的,是对的”,份量千钧。它不只是对林正引入企业行为的肯定,更是对他处理“地王”事件整个思路的认可。
林正刚想说句感谢的话,王振却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了一句。
“小林同志,你养过花吗?”
“……养过一些,不太精通。”林正有些跟不上王书记的节奏。
“有些花盆,如果里面的土坏了,板结了,甚至生了虫,光是换一朵漂亮的花是没用的。新花栽进去,早晚也得烂根。”王振的声音悠远而深邃,“得先把盆里的土,全部倒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筛掉石子,掐死虫子,再拌上新肥……这个过程,急不得。”
林正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王振这是在告诉他,对于高新区那盆“坏了的土”,他已经有了打算,但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暴晒、筛土、杀虫”的过程。这是在给他吃定心丸,也是在提醒他,要沉住气。
“我明白了,谢谢王书记的教诲。”
“好了,忙你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