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在屏幕上静静地躺着，像一帧被时间定格的默片。
徐晴凑在林正身边，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惊讶和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在她脸上交替闪现。“这……这不是钱部长吗？”
照片的像素不高，显然是隔着一段距离抓拍的，人物的面部轮廓有些模糊。但钱卫国那标志性的、略微发福的身形，以及他常穿的那件深色夹克，对于县政府大院里的人来说，辨识度高得就像黑夜里的灯塔。
“他……他怎么会……”徐晴有些语无伦次。在她和许多年轻同事的印象里，钱卫国副部长就是“老派干部”的代名词。他每天端着泡满枸杞红枣的保温杯，说话永远慢条斯理，开会永远讲究“原则性”和“大局观”，对林正这些年轻人的“新潮玩意儿”总带着几分审视和不以为然。
他会弯腰去捡一张被风吹到脚边的废纸？这画面，比看到他端着咖啡杯开会还要违和。
林正没有说话，他用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这张照片，该怎么用？
直接发出去，点名表扬宣传部的钱卫国副部长以身作则？
不行。林正几乎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以他对钱卫国这类老干部的了解，他们最重“面子”和“体统”。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他架到聚光灯下，他不会觉得是荣耀，只会觉得是冒犯和难堪。他会认为你这个年轻人是在用他的行为，来给你自己脸上贴金，甚至是在用一种巧妙的方式，逼他为你那个“花架子”计划站台。
那样一来，好事就可能变成坏事。一个被激怒的老干部，哪怕不做什么，光是在各种会议上若有若无地给你添点堵，也足够让人头疼。
可若是不发，又实在可惜。这简直是天赐的素材，比一百篇宣传稿都有说服力。
“林局，要不……我们就当没收到？”徐晴看出了林正的犹豫，试探着问。
林正摇了摇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要发。但得换个方式。”他看向徐晴，眼神里闪着一丝狡黠，“我们不点名，我们搞一个竞猜。”
徐晴愣了一下，没明白。
“我们赞美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种行为。我们把这张照片发出去，标题就叫——‘猜猜我们清河这位‘最帅弯腰’的市民是谁？’。我们把钱部长的脸部做一点模糊化处理，让他看起来像，又不是那么确定。”林正说得不紧不慢，“这样一来，主动权就不在我们手里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会去猜，会去讨论。钱部长自己看到了，他能说什么？他总不能跳出来说‘你们别瞎猜了，那不是我’吧？他只能默认。这叫什么？这就叫被民意‘温柔地绑架’了。”
徐晴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林局，您……您可真是……”她想说“太损了”，但看着林正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变成了由衷的佩服。
于是，继“一碗牛肉面”之后，清河县融媒体中心的公众号，又在傍晚时分，推送了一张“神秘照片”。
照片的文案写得极具煽动性：“他是谁？或许是你的邻居，或许是你的同事，或许只是一个与你擦肩而过的普通市民。一个不经意的弯腰，拾起的不仅是一张废纸，更是我们整座城市的体面。为这位‘最帅弯腰’的背影点赞！欢迎大家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猜测！”
这条推送，像往滚油里浇了一勺水，瞬间炸开了锅。
县政府的各个工作群里，最先骚动起来。
“这背影，我怎么越看越像宣传部的钱部长？”
“别说，还真像！尤其是这件夹克，他穿了好几年了！”
“不可能吧？钱部长会干这个？我今天上午还看见他在办公室研究《养生堂》呢。”
“哈哈哈，楼上的，你这是高级黑啊！”
群里议论纷纷，但谁也不敢下定论。大家都在心照不宣地互相试探，享受着这场集体猜谜的乐趣。
而此刻，事件的中心人物，钱卫国副部长，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端着他的宝贝保温杯，看着手机屏幕，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他刚吃完晚饭，正准备看会儿电视，结果手机就响个不停，全是旁敲侧击问他照片里是不是他的。他点开推送一看，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枸杞茶喷出来。
是他，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就是今天下午进办公楼前，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就捡了那张宣传单。当时周围也没什么人啊，这到底是谁这么无聊，给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