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一根细小的冰锥,在深夜的寂静中,精准地刺破了林正脑中那张密不透风的死局图。
他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刚才因一碗热汤面而勉强回暖的身体,再次感到了一丝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凉意。
何建军。
宝贝儿子。
国外念书。
省里好单位。
这几个词,在林正的脑海里自动排列组合,瞬间勾勒出了一个与那个在清河县土地系统说一不二、滴水不漏的“何局长”截然不同的形象。
那是一个父亲。
一个为了给儿子铺就一条金光大道,而不惜一切代价的父亲。
林正将手机屏幕熄灭,房间重归黑暗。他没有立刻回复马东,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在思维的深海里掀起波澜。
他原以为,何建军这样盘踞地方二十年的地头蛇,其腐败的根源无非是贪婪、是权力欲。这些东西虽然可怕,却是有迹可循的,是冰冷的、理性的恶。
可“儿子”这个变量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
它给何建军那张坚硬冷酷的面具之下,注入了一丝温情,一种滚烫的、甚至可以称之为“爱”的东西。然而,正是这种被权力扭曲了的父爱,才催生出最疯狂、最不计后果的贪欲。
为了儿子的未来,他可以把整个清河县的土地当成自家的提款机。
为了儿子的前程,他可以把所有胆敢挡路的人都碾得粉碎。
这让何建军这个人,在林正的认知里,从一个符号化的反派,变得立体、复杂,也因此……更加危险。
因为一个纯粹贪婪的人,在面对无法承受的风险时,可能会选择退缩、自保。而一个被亲情绑架的父亲,在儿子的未来受到威胁时,很可能会变得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爆发出最原始的凶性。
林正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自嘲地笑了笑。
周书记说他是“鲶鱼”,现在看来,他要搅动的这潭水里,还藏着一条护犊子的鳄鱼。
他拿起桌上那支已经凉透的笔,在白纸上“何建军”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小人,又在小人旁边写上“儿子”二字,然后用一个圈把“儿子”圈了起来。
这个圈,就是何建军的软肋,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但林正很清楚,他不能直接去攻击这个软肋。
先不说他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有,用家人的事情去攻击一个政敌,那是下三滥的手段,有违他的行事准则。更重要的是,那会立刻激化矛盾,让何建军不顾一切地反扑,甚至可能提前销毁账本,那就彻底输了。
这个信息,不是一把可以直接捅向敌人的刀。
它是一面镜子,一面能照出何建军内心最深恐惧的镜子。
它也像一把钥匙,解开了林正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死结。
为什么钱宇会把账本藏在何建军的地盘?因为他了解何建军。他知道何建军为了儿子,行事必然求稳,绝不会让自己的地盘出任何乱子。土地局档案室,因此成了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林正的“阳谋”有了更清晰的方向。
他要做的,依然是堂堂正正地推进“老旧小区改造”项目。但他要让这个项目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何建军那根名为“儿子”的敏感神经上。
他要让整个清河县的居民都知道,老旧小区改造,困难重重,最大的阻力,就卡在土地审批环节。
他要让舆论的压力,像山一样压过去。
当何建军感觉到,这个项目正在威胁到他位置的稳定,威胁到他为儿子铺路的根基时,他会怎么做?
他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