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大,墙壁是特殊处理过的软包,防止意外发生。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林正坐在靠墙的一侧,正对着一面巨大的、墨色的玻璃。他知道,那后面,应该有人在观察。
马东和小王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桌上,一台摄像机,红灯闪烁,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林正,男,25岁,现任白马镇党委委员,信访办、经发办负责人。个人信息核对一下,有没有问题?”马东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和公式化。
“没有问题。”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马东打开了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将那封装在证物袋里的血书,再次推到了林正面前。
“王富贵,男,52岁,白马镇黑龙潭村村长。于今天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在镇政府三楼会议室坠楼身亡。这是他死前留下的遗书,我们已经确认过,上面的血迹,是他本人的。”
马东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在林正脸上。
“遗书中,他指控你,林正同志,为了抢夺扳倒牛建国的功劳,以其家人安危为要挟,逼迫他提供针对牛建国的伪证。他因不堪受辱,愤而以死明志。对此,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林正看着那封血书,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狰狞,充满了怨毒的气息。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像马东预想的那样立刻反驳,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马主任,在您看来,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马东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林正的目光从血书上移开,迎向马东的视线,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一个被逼到绝路,决定用生命来扞卫清白和尊严的人,他留下的最后文字,应该是悲愤的,是决绝的,是带着血泪的控诉。他的字里行间,应该充满着对自己命运不公的呐喊,和对身后家人的不舍与牵挂。”
他伸出手指,隔着证物袋,轻轻点了点那封血书。
“可是您再看这封信。它的逻辑太清晰了,每一个字眼都经过了精心的算计。‘抢夺功劳’,这是为了给我定下卑劣的动机;‘威逼利诱’,这是标准的程序罪名;‘以死明志’,这是为了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这不像是一个绝望者的遗言,更像是一份由高人指点,或者说,由别人代笔写好的……一份状纸。”
“你说这是别人代笔?”小王忍不住插话,“血迹已经鉴定过了,是他本人的!”
林正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用一个人的血,写一封信,有很多种方法。最简单的一种,就是让他自己抄一遍。”
小王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话语。
马东抬手,示意小王不要说话。他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眼神已经变得无比深邃。他看着林正,沉声问道:“你这是在猜测,你有证据吗?”
“我没有直接证据。”林正坦然承认,“证据,现在应该躺在你们物证科的证物袋里,或者,在省里专家的显微镜下。”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强大的、理性的气场。
“马主任,您刚才说,字迹鉴定需要时间。我想请问,除了鉴定字迹是否属于王富贵本人之外,鉴定专家们,会不会分析笔迹的压力、速度、以及停顿的痕迹?”
这个问题,再次让马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会不会分析出,这些字,是在一种自然、连贯的书写状态下完成的,还是在一个一个临摹、或者被人控制着一笔一画写出来的状态下完成的?一个人的笔迹可以模仿,但书写的‘精气神’,是模仿不来的。我相信,专业的鉴定,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林正说完,便靠回了椅背,不再言语。
他已经抛出了自己的“矛”。他没有去辩解自己有没有做过,而是直接攻击了对方最核心的物证——那封血书的“合法性”。
他将一个巨大的难题,重新抛回给了马东。
谈话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摄像机轻微的运转声,和墙上时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马东死死地盯着林正,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是,没有。
林正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任你投下多大的石头,也只是泛起一圈涟漪,很快便恢复如初。
许久之后,马东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看了一眼,是一条信息。看完信息,他的脸色,第一次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那是一种极度震惊,混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林正,那眼神,已经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
“林正,”马东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就在刚才,你让赵强派人去找的……镇政府三楼会议室走廊的监控录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