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苏芷也从偏厅回来了,小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满满的困惑。在回去的马车上,她将陆明璃那番充满矛盾与痛苦的话语,以及自己观察到的细节,陆明璃听到“嫂嫂”二字时剧烈的反应,以及她未曾直接否认的复杂情绪,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衡。
苏衡静静地听着,心中的那点猜测渐渐清晰,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与黯然。
陆明璃对沈玦,并非全然的恨与怕,那其中夹杂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更无法面对的情愫。而沈玦对她,也绝非简单的占有,那强势背后,是毫不掩饰的在意与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他们之间那根由错误开端、权势压迫和复杂情感交织而成的纽带,早已缠成了死结。
自己那点因怜悯和欣赏而生出的、尚未说出口便已自知无望的好感,在这滔天权势与爱恨交织的沉重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救得了她的命,却似乎永远无法将她从那个男人为她构筑的、既是牢笼又掺杂着诡异温情的世界里拉出来。
苏家兄妹离去后,花厅内凝滞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沈玦独自坐了片刻,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苏衡那看似恭顺实则暗藏锋芒的眼神,以及凌云回报苏芷与陆明璃短暂的会面情景,在他脑中交织。
他起身,脚步比平日略显急促地走向内院。
推开偏厅的门,一眼便望见那个倚在窗边的纤弱身影。她没有回头,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肩头微微的、几不可察的耸动,泄露了她的情绪。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也清晰地照见了她眼角未干的水痕,以及那微微泛红的眼眶。
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刺了一下,沈玦的脚步顿在门口。一股无名火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猛地窜起——她就这般在意苏家那点微不足道的关怀?为了那点所谓的“善意”,便在这里暗自垂泪?
他几乎要冷声质问,可话到嘴边,看着她那如同雨中梨花般脆弱易碎的模样,看着她强忍哽咽、微微颤抖的唇瓣,那冰冷的质问竟硬生生堵在了喉间。
他想起凌云转述的她那句“不是喜欢或不喜欢那么简单”,想起她提及“身份、伦常”时那深可见骨的无力感……心中的暴戾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搅乱。他沈玦何时需要在乎这些世俗眼光?可偏偏,这些他嗤之以鼻的东西,却成了困住她、也隐隐刺痛他的荆棘。
他沉默地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直到高大的阴影笼罩住她,陆明璃才恍然惊觉,猛地抬起头。撞入他深邃难辨的眼眸,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用袖子去擦脸上的泪痕,动作仓促得像只受惊的小鹿。
“哭什么?”他开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要低沉沙哑些,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
陆明璃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没什么。风沙迷了眼睛。”
如此拙劣的借口。沈玦却没有戳穿。他的目光落在她湿润的睫毛上,那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像清晨花瓣上的露水。他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竟生出一种想要替她拂去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动。
良久,沈玦忽然转移了话题:“整日闷在屋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天光水色,“今天天气不错,璃儿,我带你出去走走,看看这江南的景致。”
他没有用“本世子”,也没有用命令的口吻,但那平淡语气下蕴含的意志,却比任何命令都更让人无法抗拒。他叫她“璃儿”,这个称呼带着一种陌生的亲昵,让陆明璃的心尖莫名一颤。
她愕然抬头,看向他。他逆光站着,面容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却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冰寒。
出去?他肯放她出去?不是囚禁,而是……带她去看风景?
这一刻,她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自由的微弱渴望,有对他反复无常的恐惧,有对自身处境的悲哀,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因他这突如其来的“温和”而产生的、细微的悸动。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算是无声的默许。
沈玦不再多言,拉住她的手。陆明璃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