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将长安城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分明。成大器骑在高头大马上,任由胯下的战马不紧不慢地踏着青石板路,铠甲在灯火中泛着冷硬的光。晚风带着初夏的燥热,卷着街道两旁摊贩的标旗,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抹深沉的思索。
从司徒府出来已有小半个时辰,袖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宴会上美酒的余温,鼻尖仿佛仍萦绕着那曲琵琶的婉转余韵。但此刻,成大器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却是王允那双看似温和却暗藏锋芒的眼睛,以及貂蝉离去时,那袭绿裙在廊下晃动的最后一抹倩影。
“美女虽好……”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剑柄,“可这乱世之中,美色从来都是祸水的引子。”
征东将军府的大旗已在前方街角隐约可见,那是他耗费一年心血在长安扎下的根基。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乱军小兵,到如今手握青州兵权、受封列侯的封疆大吏,成大器太清楚这一路的艰辛。家业?他如今何止是有了家业,青州的屯田、兵马、钱粮,哪一样不是他亲手打造的势力?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权势、军队、地盘,哪一样不比虚无缥缈的美色来得实在?
他狠狠在胳膊上掐了一把,刺骨的疼痛瞬间驱散了脑海中那抹翩然的身影。冷风灌入甲胄的缝隙,让他打了个激灵,神智彻底清醒。
“连环计……”成大器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王允这老匹夫,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从司徒府的宴请,到貂蝉那曲暗含情愫的舞蹈,再到吕布席间那失魂落魄的神态,成大器早已将王允的计谋猜了个七七八八。借美人离间董卓与吕布,这等伎俩算不上多高明,却偏偏拿董卓,吕布这种好色之徒最是有效。历史的轨迹早已在他心中勾勒出大致的轮廓,董卓的覆灭,吕布的背叛,王允的短暂掌权……这一切都将在不久的将来上演。
但问题在于,他成大器该站在哪一边?
于私,董卓暴虐,倒行逆施,天下共愤,其灭亡是迟早的事。董卓死了,朝廷权力真空,像他这样手握兵权的外镇诸侯,才有更多纵横捭阖的空间。可于“公”——或者说,于他目前在董卓阵营中经营的关系网而言,此刻反水,无异于自断臂膀。
“向董卓告密?”成大器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且不说他是否真能取信于多疑的董卓,就算成功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建立的青州势力,成为董卓继续肆虐天下的助力?那不符合他的根本利益。更何况,以董卓的尿性,就算这次信了,下次呢?伴君如伴虎,尤其是伴董卓这头猛虎,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投靠王允?”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王允代表的是士族清流,是那些嘴里喊着“匡扶汉室”,实则固守着门第偏见的老顽固。看看历史上吕布的下场吧,即便杀了董卓,又何曾被这些人真正接纳过?匹夫之勇,反复无常的标签一旦贴上,就再也撕不掉了。他成大器在青州搞屯田、重实务,本就与这些空谈义理的士族格格不入,若此刻跳过去,只怕前脚刚进司徒府,后脚就被那些人暗地里戳脊梁骨,一年来在军中积攒的威望、与西凉将领建立的关系网,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
“反贼……”成大器低声念叨着这个词,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自从在青州招兵买马,积蓄力量的那一刻起,这顶帽子就迟早会被扣上。在董卓眼中,他是能征善战的部将;在士族眼中,他是手握兵权的武夫;在那些心怀汉室的老臣眼中,他更是董卓一党。既然无论如何都脱不掉,又何必费那力气?历史上吕布想洗白,结果如何?还不是落得个白门楼殒命的下场?
“一条路走到黑吧。”他勒紧缰绳,乌骓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至少在董卓倒台之前,他需要继续扮演好“忠于”董卓的角色,以此来换取时间和资源,巩固青州的根基。至于王允的连环计,那是吕布的舞台,他只需要当个冷静的看客,等待最佳的入局时机。
主意已定,成大器调转马头,不再驶向征东将军府,而是朝着长安城最核心的区域——太师府而去。
夜色渐浓,长安城的喧嚣并未完全散去。太师府的巍峨院墙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的轮廓,门前矗立的两对石狮子被灯笼照得面目狰狞,持枪而立的卫兵甲叶铿锵,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这里的奢华程度远超成大器的想象,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太师府”三个鎏金大字,在夜风中仿佛散发着逼人的权势气息。相比之下,他隐约听说过的小皇帝刘协居住的皇宫,恐怕早已是门庭冷落,难有这等气派了。
“当今天子,竟不如一个权臣的居所……”成大器心中暗叹,驱马靠近。
“来者何人?”卫兵厉声喝问,长枪一横,挡住了去路。
“征东将军成大器,求见太师。”成大器翻身下马,声音沉稳。
卫兵显然认得他的旗号和甲胄,闻言对视一眼,为首的小校拱了拱手:“原来是成将军,请稍候,末将这就去通禀。”不多时,小校快步走出:“将军,太师有请,在书房等候。”
穿过灯火通明的前庭,绕过假山流水,成大器跟着仆役走向后院。沿途所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奇花异草在夜色中散发着幽香,甚至能看到一些身着胡服的侍女穿梭其间,处处透着董卓这个西凉武夫对奢华的畸形追求。
书房设在后院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里,尚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董卓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西凉口音的洪亮笑声:“哈哈哈哈!文正啊文正,你果然料事如神”
成大器心中一动,李儒?看来自己的行动,早已在这位首席谋士的算计之中了。他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入书房。屋内暖意融融,燃着上好的炭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董卓庞大的身躯陷在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榻上,身着锦袍,面色红润,远远看去活像一座堆满了肥肉的肉山。他左手端着一个玉杯,右手随意地搭在榻边,身旁分坐着两人。
左侧那人身材消瘦,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正是董卓的女婿,首席谋士李儒。右侧那人面容刚毅,眼神沉稳,手按剑柄,正是董卓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徐荣。此刻,三人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见成大器进来,董卓立刻放下酒杯,脸上堆起笑容。
“成将军,你可算来了!”董卓拍了拍榻边的空位,“快坐快坐,方才某正与文忧、徐将军说起你呢。”
成大器依言坐下,目光快速扫过李儒和徐荣。李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能洞穿他内心的所有想法。徐荣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中带着审视。
“太师唤末将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成大器故作疑惑地问道,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董卓哈哈大笑,指了指李儒:“还不是文忧料事如神!他早就算准了你从司徒府出来,定会先来某这里。方才某还不信,说你刚从青州回来,怕是累了,谁知这话说完没多久,你就到了,当真是说人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