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只敏锐的狐狸,一边小心翼翼地抹去自己在雪地上的足迹,一边竖起耳朵,捕捉着远方传来的任何一丝政策风向。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秦建国刚从山上护林点下来,孙福贵又一脸紧张地找到他。
“建国哥,郑股长那边……传话过来。”
“说什么?”秦建国心头一紧。
“他说……说矿山接下来要建职工俱乐部,需要一批好木料,问咱们……咱们能不能‘想想办法’。”孙福贵说得吞吞吐吐。
秦建国瞬间明白了。郑股长这是换了一种方式索取。木材,尤其是好木料,是国家严格控制统购统销的物资,私人砍伐和交易是重罪。但他这个护林员,却有着近水楼台的“便利”。郑股长这是逼他上一条更危险的船!
拒绝?郑股长很可能立刻翻脸,之前所有的打点前功尽弃,甚至可能找个由头彻底断了砖窑的销路。答应?那就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
秦建国沉默着,看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山林,那片他曾经赖以生存、如今却可能将他吞噬的林海。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你回去告诉郑股长,”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地说,“木料……我想想办法。但俱乐部建设工期紧,需要打点的环节多,‘活动经费’恐怕少不了。”
他决定铤而走险。但不是毫无准备地冒险。他要利用这次机会,不仅满足郑股长的贪欲,更要借此,抓住郑股长更大的把柄!他要让郑股长知道,他秦建国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会伤及自身。
他开始秘密筹划。选择砍伐的地点,必须是远离矿区视线、不易被巡山队发现的偏远林区。参与的人,必须是绝对可靠、嘴严心腹的。运输的路线,要避开大路,利用山林小道夜间进行。甚至,他还暗中准备了万一被发现的托辞——就说是在清理枯死木、风倒木,为森林防火做贡献(虽然这很难自圆其说)。
就在他紧锣密鼓地准备时,沈念秋的回信到了。这次,信里的内容让他精神一振。沈念秋提到,大学里确实有一些关于扩大社队企业自主权、搞活农村经济的讨论,虽然争议很大,但似乎是一种趋势。她还提到,听说地区有关部门正在酝酿一个“社队企业示范点”的计划,可能会选择一些基础好、方向对的企业给予一定的政策扶持。
“示范点”……政策扶持……秦建国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如果能搭上这趟车,那么他的工副业小组就有了“合法身份”,甚至可能获得贷款、技术指导等资源,王主任那样的检查也就不足为惧了。
希望,像黑暗隧道尽头的一丝微光。但眼前的危机,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天夜里,月黑风高。秦建国带着孙福贵和另外两个绝对信得过的屯里汉子,拿着斧锯,潜入了一片密林深处。油锯的轰鸣被压到最低,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棵树倒下,都像砸在秦建国的心上。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突然,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隐约还有手电筒的光柱晃动。
“有人!”孙福贵吓得脸都白了。
秦建国心脏骤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快!藏起来!把家伙什扔沟里!”
几个人连滚爬爬地躲进茂密的灌木丛,大气不敢出。手电光越来越近,伴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
“妈的,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
“不会是偷木头的吧?”
“这黑灯瞎火的,谁他妈敢来?估计是野猪……”
声音渐行渐远。秦建国几人趴在冰冷的土地上,直到确认那些人彻底离开,才浑身冷汗地爬起来。
这一次,他们侥幸逃脱。但秦建国知道,幸运不会永远眷顾。这次冒险,更像是一次死亡的预演。
木料,最终还是想办法凑齐了一批,趁着夜色,分几次运到了郑股长指定的、一个隐蔽的仓库。郑股长看到木料,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拍着秦建国的肩膀:“建国,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放心,俱乐部建设的砖瓦供应,还有以后的工程,都少不了你们的!”
秦建国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他感觉自己在这条灰色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脚下的泥泞几乎要没过膝盖。郑股长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而王主任那样的审查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山林公安的眼睛,或许一直都在。
他回到护林点的小屋,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月光透过小窗,洒在地上,映出他孤独而沉重的身影。他从怀里掏出沈念秋和石头的照片,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妻子温柔的笑容,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神,是他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念秋,石头……”他低声自语,“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必须更快,更狠,也更谨慎。他要在这片充满机遇与危险的土地上,在时代的缝隙里,为自己,也为家人,杀出一条血路。春天的夜晚,依然寒冷,而秦建国心中的火焰,在恐惧和野心的交织下,燃烧得更加炽烈,也更加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