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熹微。靠山屯在鸡鸣犬吠中迎来了两对新人婚后的第一个清晨。那昨夜的红纸屑尚未被秋风扫尽,新的生活气息已然弥漫开来。
赵卫红果然如她所言,天刚蒙蒙亮就利索地起床,轻手轻脚地生火做饭。猛子娘听见动静,披着衣服起来想接手,却被赵卫红笑着按回了炕上:“娘,您多歇会儿,往后这早饭我来。”她动作麻利,淘米、切菜,灶膛里的火光照亮了她红扑扑的、尚带着新嫁娘喜气的脸,也照亮了这个崭新小家的第一缕烟火气。饭后,赵卫红甚至没等猛子细嚼慢咽,自己就先扛着锄头,脚步生风地往副业队蜂场去了。晨露未曦,她仔细查看着那些在清冷空气中安静伫立的蜂箱,神情专注,仿佛那不仅是集体的财产,也是她与猛子新生活的坚实基石。
另一边,虎子家飘出了淡淡的米粥香。李晓云也已起身,正轻手轻脚地搅动着锅里的粥,生怕动静大了吵醒身体不好的虎子娘。虎子凑到灶间,看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小声说:“咋起这么早?多睡会儿。”李晓云抿嘴一笑,摇摇头,声音轻柔:“不碍事,娘醒了正好吃口热乎的。”她将粥温在锅里,又拿出昨晚借着煤油灯没做完的针线——是在给虎子补一双磨薄了后跟的旧袜子,针脚细密匀称,带着一种安静的耐心。她没有赵卫红那样的风风火火,却将那份温柔与细致,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了新家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秦建国和沈念秋照例在清晨的队部门口碰头,商量一天的工作。看到猛子和虎子两家烟囱里先后升起的、比往日更早也更笔直的袅袅炊烟,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成了家,年轻人肩上多了份甜蜜的负担,心也像系了缆绳的船,在靠山屯这片共同的港湾里停靠得更稳了。这安定,正是屯子未来发展的底气。
日子仿佛按下了快进键,在忙碌与期盼中飞快流逝。秋意渐深,山峦层林尽染。两对新婚夫妇迅速融入了屯子的日常节奏,各自的小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
猛子和赵卫红,就像他们的性格,是典型的“实干型”夫妻。下工回家,一个劈柴挑水,挥汗如雨;一个喂鸡做饭,手脚不停。两人之间言语不多,但眼神交汇处尽是默契与踏实。赵卫红性子急,嗓门亮,有时会因为猛子把柴火堆得不整齐,或是干活慢了半拍而直接呛呛两句。猛子大多时候是闷头听着,偶尔被说急了,才抬起黝黑的脸,瓮声瓮气地回一句:“知道了,你这脾气……”话没说完,见赵卫红眼睛一瞪,他又把后半句咽回去,憨厚地笑笑,手下动作却加快了几分。这种小小的摩擦,如同油锅里的爆香,非但不伤感情,反而给这务实的小家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热辣气。他们的劲儿仿佛都拧成了一股绳,心无旁骛地朝着“把日子过红火”这个共同目标使。
虎子和李晓云则是“互补型”。虎子活泛,手巧,总能从山里、河里弄点小惊喜回来,有时是一把熟透的野山柿,有时是几条用柳条串起的、活蹦乱跳的小鱼。李晓云心细如发,手巧在内,不仅把原本有些陈旧的老屋收拾得窗明几净,还用有限的布料边角,给虎子和婆婆做了合脚的新鞋垫、暖和的新袜套。晚上,虎子常常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擦拭他的木工工具,或者对着一块木头琢磨着给家里添个小板凳、小炕桌;李晓云则在一旁安静地做针线,偶尔抬头,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光晕中相遇,相视一笑,温情脉脉,无需多言。虎子娘看着小两口如此和美,心里舒坦,连带着气色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偶尔还能在天气好的时候,坐在院里帮着摘摘菜,家里充满了宁静的暖意。
然而,生活的重心,终究离不开集体和生产。秦建国和沈念秋并没有因为婚礼的圆满落幕而稍有松懈,反而更加紧迫地投入到规划靠山屯未来的蓝图中。副业队引蜂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鼓舞了士气,但也暴露了更多亟待解决的问题,首当其冲的便是蜂群如何安全越冬。
北地的严寒,对这群南方来的“娇客”是生死攸关的考验。一旦处理不当,之前的努力就可能付诸东流。沈念秋几乎翻烂了从知青点带来的那几本农业科技书籍,又拉着屯里几个年轻时摆弄过土蜂的老把式,反复请教、印证,终于整理出了一套详尽的越冬管理方案:准备足够的优质糖脾作为越冬的补充饲料;用木板、稻草给蜂箱进行“穿棉衣”式的严密封装保温;最关键的是,必须选择一个背风、向阳、干燥且安静的场地作为蜂群的越冬之所。
“念秋姐,这蜂箱包这么厚实,会不会把蜜蜂给闷坏了?”虎子蹲在地上,看着沈念秋画的保温层结构示意图,好奇又担忧地问。他现在是蜂场的骨干,对这些嗡嗡歌唱的小生命充满了感情。
“要注意留好通风口,”沈念秋指着图纸耐心解释,她的指尖因连日翻阅冰冷的书页和在外奔波而有些泛红,“既要保温,严防寒风侵入,又不能完全密闭,必须保证空气流通,防止箱内湿度过大结冰或滋生霉菌。猛子,选址和加固的事,你得牵头。”
“放心,交给我!”猛子瓮声瓮气地应下,手里已经拿起一把稻草,比划着该怎么编织更厚实、更严密的保温草帘。赵卫红在一旁听着,也插话道:“对,场地要选好,我看后山崖壁让猛子更是干劲十足。
与此同时,寻找柞蚕种的任务也迫在眉睫。秦建国几次去公社开会,都特意向领导汇报、向其他大队打听,却一直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和可靠的种源。眼看秋深叶落,若再找不到,明年开春的柞蚕放养计划就要落空。这天下工后,秦建国眉头紧锁,找到沈念秋和赵大山老支书商量。
“老支书,公社那边暂时没搞到柞蚕种。各个大队都在摸索,种源紧张。我琢磨着,咱们不能光指着上头,得自己出去找找门路了。”秦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虑。
赵大山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目光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柞蚕……这东西,靠山吃山,早年咱们这方圆百里,也不是没有。我恍惚记得,往东走,翻过两座山,再趟过一条河,有个叫‘柞木沟’的地方,解放前好像有人放过蚕。不过年头太久,兵荒马乱的,后来又搞集体,不知道那地方还在不在,还有没有人会这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