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欣更是悄悄松了口气,她凑近李云舒,压低声音道:“云舒姐姐,我当是什么难题,这不就是咱们平日里学的管家之术么?”
李云舒微微颔首,心中亦是安定几分,她执掌镇国侯府内务多年,府中上下数百口人,每岁冬衣炭火的用度账目都要经她的手,这点场面还难不倒她。可当她们的目光触及“详述品类、数量、预算”的细则时,那份从容瞬间冻结。
“并陈明采办流程与监察之法……”王紫欣脸上的庆幸僵住了,在府中,她们只需对管事说一句“按旧例办”,管事便会呈上账目,她们要做的,不过是在账册上画个圈。至于布料从何处采买,价格几何,如何防止下人中饱私囊……
这哪里是考“管家”?分明是让她们去做那些市井商贩才干的“俗务”!斯文扫地!她满腹经纶,可以引经据典写一篇华美的《治家论》,却无法算出采买一百斤普通木炭需要多少铜板。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无法落下
。贵女那边彻底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张的犹疑声响,有人茫然四顾,希望能从同伴脸上找到答案,却只看到同样的惊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侧那些出身平民的女子,在短暂的怔愣后,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对她们而言,这考的不是学问,是生存:一个曾在布庄做过账房的女子,几乎立刻就在草稿上列出了不同棉布绸缎的市价;一个家里开着炭行的姑娘,飞快地计算着银霜炭与普通木炭的成本差异。
而苏记食肆出身的林七娘,更是如鱼得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喜,迅速落笔,字迹虽不娟秀,却条理清晰,字字千钧。
“其一,核人丁。调内务府名录,分主位、管事、宫人三等,清点人数。”
“其二,定标准。主位用贡缎银炭,管事用湖绸红炭,宫人用粗棉木炭,衣分内外,量化到尺。”
“其三,公开采买。召京城三大布商、五大炭行入宫竞标,择价低质优者,立契约束。”
“其四,设监察。尚宫局、内务府、中宫各出一人,入库清点,发放登记,杜绝冒领克扣。”最后,她甚至在预算末尾,添了一笔“冗余备金”,以防万一,这不是文章,这是能立刻执行的铁律。
时间流逝,文华殿内,一半是愁云惨雾,另一半却是热火朝天。王紫欣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宣纸上只有“天恩浩荡,当与宫人同沐”几个空洞的大字。她忽然明白了,皇后娘娘要的,根本不是懂得吟诗作画的闺阁雅士,而是能俯下身子、亲手沾染铜臭俗务的“能吏”!
“当——”钟声响起。
“时辰到,停笔。”沈嬷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宫人上前收卷。
卷宗被送到沈嬷嬷案前,她先拿起杜若烟的卷子,扫了一眼,便放到一旁,文采斐然,空洞无物。而后,她拿起林七娘那份字迹不算工整的答卷,细细审阅,肃穆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赞许。
她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女官者,非闺阁粉黛,非案上清供。是朝廷之官,需有持家之才,亦需有经世之能。”
她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字字清晰,“第一场考试结束,三日后,于此地张榜,公布二轮名录。”说完,她捧起那摞沉甸甸的答卷,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