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学生对太子皇兄的高论,有不同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这个一向被忽视的皇子身上。只见他身形依旧清瘦,面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暗夜里悄然燃起的幽冷火焰。
“《易经》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太子皇兄以器物有高下之分,来论断人之贵贱,学生以为,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清朗,不疾不徐,字字清晰。
“治国安邦,固然是君子之道。但百姓民生,柴米油盐,亦是国之根本。若无灶下烧火之人,何来宫中珍馐?若无农人耕作之苦,何来天下五谷丰登?若无兵卒戍边之劳,何来我朝江山稳固?”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如出鞘的利剑,直刺脸色铁青的太子萧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极冷的笑意。
“以学生愚见,‘君子不器’,并非是让君子鄙夷所谓的‘下等器物’,而是说,君子当有容纳万物之心。能于庙堂之上,决胜千里;亦能于乡野之间,知晓稼穑之艰难。能欣赏阳春白雪之雅,亦能体会下里巴人之乐。”
“若为君者,眼界狭隘,心中只有尊卑贵贱,不知百姓疾苦,仅以己之好恶,便断人之价值。那他本身,也不过是一件被‘偏见’与‘傲慢’所局限的器物罢了。”
萧衍的声音在安静的上书房中回响,掷地有声。
“这样的‘器’,又如何能称之为‘国之重器’呢?”
一番话说完,上书房里,落针可闻。
张太傅看着萧衍,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激赏。这番见解,早已超出了寻常皇子的范畴,甚至比许多朝中重臣,都看得更为透彻!这还是那个传闻中怯懦无能的六皇子吗?
太子萧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个染坊。他引以为傲的经义,竟成了萧衍反击他最锋利的武器,这比直接打他一巴掌还要让他感到屈辱和难堪!
“你……你……”他指着萧衍,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萧衍却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空气。他从容地对着太傅再次躬身一礼,然后缓缓坐下,神情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重新低头看向自己的书本。
那份收放自如的锋芒,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他们知道,不一样了。
这位一直被众人忽视的六皇子,这位从冷宫里走出来的“小可怜”,在今天,第一次,对着高高在上的太子,露出了属于他自己的,森然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