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而起的烈火映照下,刚刚完成反杀、气息颓废的润阳真君,脸上那抹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冰冷的警惕取代。此在以血幡吞噬最后一名执法使元神的刹那,他非但没有松懈,反而将残存神念催至极致,时刻感知着周遭阵法的每一丝微妙变化。
就在五行封灵大阵灵力核心显现出不稳定波动、即将自毁的时候,润阳真君瞳孔骤缩,心中暗骂:“果然如此!想连老夫一并清理掉么?!”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趁势调息的念头,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掠,同时不顾伤势,强行催动那面已布满裂痕的万宝流转华盖,将最后一点灵光收缩至贴身之处,形成一道厚重的防护。
“轰——!!!”
阵法自爆的毁灭性能量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而来,尽管润阳真君退得极快,仍被恐怖的冲击波狠狠撞上。护身华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灵光彻底湮灭,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喉头一甜,又喷出一口鲜血,内腑伤势加剧,整个人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砸落在远处的山壁上,狼狈不堪。
然而,正是这份远超常人的谨慎和对徐尘的极度不信任,让他避开了自爆最核心的毁灭力量。他挣扎着从碎石中站起,望着那片正将一切痕迹净化焚烧的混沌道火,眼中没有感激,只有刺骨的寒意与一丝被利用的屈辱。
“徐尘……好小子!够狠!够绝!”润阳真君抹去嘴角血迹,声音沙哑地低语。
而此刻,真正的布局者徐尘,早已在阵法启动、吸引所有人注意力,尤其是在润阳真君接住操控阵法的瞬间,便已施展了遁术,身形化作一道近乎透明的虚影,融入了山林之中。
他并未朝着预设的东方逃离,而是折向南方,连续变换了数次方向,中途甚至不惜损耗,使用了数次短距离的随机传送符箓。直至遁出万里之遥,确认身后绝无任何追踪气息,这才开始检查此次冒险的收获——那五粒珍贵的后灵丹。
接连数日,徐尘驾驭遁光,远离那片是非之地。他并未急于赶路,而是不断改换容貌、收敛气息,时而化作一名面容枯槁的老者,时而变为一个锋芒内敛的中年剑客,先后进入了沿途几座规模不一的修士城池。
每至一城,他必先悄然留意城门告示、坊间流言,以及巡天司分舵外的动静。结果令他心神稍定——并无只字片语提及“徐尘”之名,更无画像通缉。所有关于山脉事件的传闻,皆将矛头直指已成丧家之犬的“润阳真君”,描述其如何负隅顽抗,最终与三名巡天司执法使同归于尽,现场只留下一片狼藉焦土。巡天司显然将此次重大损失的全部罪责,都扣在了润阳头上。。
不过……
“不宜久留,亦不宜再回朱雀城。”徐尘立于一座小城客栈的窗前,远眺南方,“南渊城……南渊州之核心。”
决心既下,他不再耽搁,次日拂晓便化作一道几近无形的遁光,悄然出城,朝着南渊州腹地的方向疾驰而去。
飞行途中,万里云海在脚下翻腾。徐尘心神内敛,复盘着山脉那一战的得失。当思绪掠过那套被自爆毁去的“五行封灵阵旗”时,他心中并无半分惋惜,反而掠过一丝冷静的权衡。
“那套阵旗……”他暗忖。
不过是刚进阶时,研习阵道炼制的试验之物,材质寻常,符文粗陋,威力十不存二三。以如今之修为,若需阵旗,随时可采集星辰精金、万年沉木等顶级灵材,炼制威力远超从前十倍的新阵。舍弃那等残次品,换来现场痕迹彻底净化,断绝一切追踪可能,这笔交易,再划算不过。”
此念一生,更显其道心通透,于外物拿得起,亦放得下。修仙之路漫长,法宝不过是护道之器,若因吝啬旧物而陷自身于险境,才是真正的愚蠢。这份审时度势的决断与对身外之物的洒脱,正是他能屡次险中求存的关键。
徐尘一路向南,刻意避开繁华区域,专挑人迹罕至的蛮荒山脉飞行。这一日,他正飞越一片名为“苍云山脉”的连绵群山,但见脚下峰峦如聚,云雾缭绕,古木参天,瘴气时隐时现,端是一处险峻之地。
正当他穿越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灵雾时,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只见前方一座最为高耸的山峰之巅,原本嶙峋的怪石已被削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巍峨壮观的宫殿群!殿宇楼阁并非南渊州常见的赤红或玄黑色调,而是通体呈现出深邃的海蓝色,以某种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奇异材质筑成,飞檐翘角如浪涛翻卷,在日光下流转着湿润的光泽。最高的一座主殿顶端,一面巨大的旌旗迎风招展,上书两个龙飞凤舞、蕴含磅礴水灵之气的大字——“镇海”!
“镇海宫?”徐尘遁光一滞,悬停于云端,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立刻回想起当初在星枢阁购买的情报中,曾有传闻:云洲第一大乘修士为推动“三洲联盟”共抗海族之议,亲赴潮州、香洲。
恰在此时,一道清冷如月华、却又堂皇正大的剑光,自那蓝色宫殿群中冲天而起,于主殿前方的云海之上翩然舞动。那剑光灵动非凡,时而如惊涛拍岸,气势磅礴;时而又如深流静水,含蓄内敛。剑意中正平和,神识蕴藏其间,与云洲修仙界普遍追求的凌厉杀伐之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源自浩瀚汪洋的独特韵律。
“《照神剑法》……镇海宫功法。”徐尘目光微凝,认出这剑光路数。更让他心神微动的是,舞剑之人虽相隔甚远,但其周身散发出的灵压波动,赫然也达到了化神初期!而且,那功法气息,让他莫名生出一丝遥远的熟悉感。
难道传闻是真的,不过短短百年,联盟之势已成,且效率如此之高,连镇海宫的先锋分舵,都已在这南渊州的险峻之地扎根!
这无疑是震惊整个云洲修仙界的大事。镇海宫势力正式介入南渊州,意味着此地的势力格局将迎来巨变,原有的平衡恐将被打破。而且镇海宫这样的二流宗门都来了,其他宗门肯定也有分舵了。
记忆如同尘封的画卷缓缓展开……一百多万字前,还是镇海宫内的筑基弟子时,曾偶然听闻一个女修,名曰钱于筠,年纪轻轻被元婴长老收入门下,名动一时。当时他只觉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与己无关。
未曾想,数百年光阴流转,沧海桑田。自己历经磨难,险死还生,方有今日化神修为;而当年那位传说中的同门,竟也出现在这南渊异乡。一种时空交错、大道同行、殊途同归的微妙感慨,在徐尘心中悄然滋生。
他静静立于云端,遥望那道剑光在云海中纵横挥洒,如蛟龙戏水,风姿卓绝。既无上前相认的打算——数百年前的耳闻之名,与眼前真人终究隔了千山万水,冒然现身徒增变数;也无久留观摩之意——对方宗门势力在此,不宜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然而,这份短暂沉浸于观剑感悟中的宁静,被一股毫无征兆、蛮横撕裂虚空而来的凛冽杀意骤然打破!
徐尘身后十丈处的空间,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一股灼热中夹杂着腐朽血腥气的恐怖灵压率先涌出,瞬间将周围的云雾蒸发一空!下一刹那,一道身影一步从虚空中踏出!
来人身披一件边缘已有破损、色泽暗淡的金红袈裟,原本宝相庄严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尤其是眉心一道竖痕,隐隐有血光流转,使其面容显得异常狰狞。周身法力澎湃汹涌,赫然是化神后期的恐怖修为,但其中却混杂着一股极不稳定的暴戾与怨毒气息,正是耗费巨大代价、不惜动用损伤本源的秘术才追踪至此的慧海!
“贼人!”慧海的声音不再带有丝毫佛门的慈悲之意,冰冷刺骨,又蕴含着怒意。他双目赤红,死死锁定徐尘,化神后期的磅礴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向徐尘碾压过去,“小辈!安敢坏我佛寺!留下莲台金刚杵!否则,今日此地,便是你神形俱灭之所!”
徐尘在空间波动初现的瞬间,心中警兆已如雷鸣!他几乎是本能地施展出精妙绝伦的遁术,身形原地模糊,下一瞬已出现在百丈开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股足以将寻常化神初期修士禁锢当场的气机锁定。
猛然转身,面对杀意滔天、状若疯魔的慧海,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唯有冰封般的冷静与锐利。右手闪电般探入袖中,再伸出时,那只贴满了银色禁制符箓、不断散发着微弱波动的寒玉盒已紧紧握在掌心。玉盒触手冰凉,但徐尘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盒内那件名为“莲台金刚杵”的种器,正与自身法力产生着一丝危险而隐秘的共鸣,仿佛其中蛰伏的业火随时可能被引燃,破盒而出!
“慧海禅师!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啊。”徐尘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你果然追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可惜,此地已非你金光寺那一亩三分地,可由不得你再肆意妄为!”他话音未落,体内精纯的五行法力已暗自催动,与玉盒内的莲台金刚杵之间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瞬间加强,一股隐晦但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开始从玉盒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仿佛在向慧海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两位化神修士的恐怖灵压在空中悍然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却产生了更为可怕的效应。以二人为中心,方圆数百丈内的空间仿佛凝固了,光线扭曲,空气被极度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两股性质迥异却同样磅礴的力量相互倾轧、湮灭,激起肉眼可见的透明气浪涟漪,呈环形向四周急速扩散!气浪所过之处,下方山脉中数人合抱的古木纷纷拦腰折断,山石滚落,烟尘弥漫。
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冲突爆发,瞬间惊动了不远处的镇海宫分舵!
钱于筠舞动的剑光骤然一凝,清冷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剑,穿透空间,精准地投向杀机迸发的源头。与此同时,分舵深处,数道丝毫不弱于化神期的强横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冲天而起!一道沉浑有力、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喝问声如同滚雷般传来:“何方道友,敢在我镇海宫山门前喧哗斗法?!视我山门如无物吗?”
话音未落,只见数道遁光以惊人的速度从蓝色宫殿群中疾射而出!为首者,是一名身着深蓝色云纹道袍、面容儒雅、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的中年修士,其周身法力渊深似海,灵压赫然达到了化神初期顶峰,正是此处分舵的执事长老之一,余衍!
钱于筠与另外两位闻讯赶来的化神初期同门——其中一位是面容冷峻的持戟大汉,一位是手持玉笛的绿衣女修,迅速汇合,呈扇形散开,隐隐将对峙的徐尘与慧海与镇海宫山门隔开,人人面色凝重,法宝在手,警惕地注视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
镇海宫众人的目光首先被杀气最盛、修为也最高的慧海所吸引。感受到那澎湃佛门法力中夹杂的诡异血煞之气,以及其脸上那触目惊心的裂纹,余衍眉头紧锁,心中凛然:“此僧修为高深,但法力驳杂不纯,煞气盈体,绝非善类!观其衣着,似是佛门中人,却又如此诡异,怕是入了邪道。”
而当他的目光扫过与慧海对峙的徐尘时,起初并未太过在意,只觉得那青袍修士能在化神后期威压下保持如此镇定,殊为不易。但多看两眼,觉得那侧影,那眉宇间依稀的轮廓,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待徐尘因他们的到来,微微侧首,目光扫过镇海宫众人,最终与余衍的目光有刹那交汇时,余衍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爬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难以抑制的惊喜!
“徐……徐师弟?!真的是你?!”余衍脱口而出,声音因极度的意外和激动而略带颤抖。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数百年前,当年徐尘被青日盟通缉,余衍原以为徐尘已然陨落了。万万没想到,数百年后的今天,会在远离潮州千万里之遥的南渊州,在如此紧张的对峙局面下,重逢!
徐尘闻声,看向余衍,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唇边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味难明的弧度,算是相认。此刻强敌环伺,形势危急,绝非叙旧拉家常的时机。
余衍亦是心思剔透之人,瞬间压下心中翻腾的波澜,深吸一口气,将那份重逢的惊喜强行转化为应对当前危局的冷静。
上前一步,先是对浑身煞气几乎凝成实质的慧海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既保持了礼数,也带着大宗门长老的威严:“这位大师,观您法力渊深,宝相庄严中另蕴玄机,想必就是得道高僧,贫道余衍,久仰。在下添为镇海宫在此分舵的执事长老。不知大师与敝师弟之间,究竟有何等深仇大恨,竟要在我镇海宫山门前兵戎相见,不惜大打出手?能否请看在我镇海宫几分薄面上,暂且息怒,万事皆可商议?毕竟,在此地动手,于各方都非善策。”
慧海见镇海宫众人不仅介入,而且对方领头之人竟然与徐尘师兄弟相称,态度明显偏向,心中怒火更是熊熊燃烧!但他终究是老谋深算之辈,强压住立刻动手的冲动,面色阴沉,嘶声道:“余衍道友!此獠徐尘,趁贫僧不在,毁我寺基业,盗我传承重宝‘莲台金刚杵’!此宝乃我金光寺镇寺之基,关乎宗门命脉!贫僧今日必取回此物,谁敢阻拦,便是与我金光寺为敌,不死不休!”
徐尘闻言,嗤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不屑。他将手中紧握的寒玉盒高高托起,让那流转的禁制符文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朗声道:“慧海!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废话少说,如今阁下修为强过在下,今日你若敢强逼……”
他话音陡然一顿,体内法力疯狂涌入玉盒之上的禁制!只见那些银色符箓瞬间光华大盛,如同活过来一般急速游走!更令人心悸的是,玉盒本身开始剧烈震颤,盒盖缝隙处,丝丝缕缕暗红色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业火逸散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灼、怨毒的气息!
“……我立刻引爆此杵!”徐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物与你性命交修,一旦彻底毁去,其中反噬之力,你自然知晓!你数百载的图谋,立成镜花水月!”
这番话,却极具战略威慑力。莲台金刚杵确实蕴含极其恐怖的业火,徐尘也确有拼死一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但他能否在慧海袭击之前毁坏且精确控制引爆的范围和威力,自己安然脱身还不可知。但此刻,徐尘必须表现得十分自信。
同时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后灵丹这么好买,就不去金光寺了。
慧海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僧袍下的拳头紧握,骨节发出噼啪的脆响,显示出内心极度的挣扎与愤怒。他心中如同沸水般急速权衡着利弊:
自身化神后期修为,稳压徐尘初期,乃至在场所有镇海宫修士。若单对单,或面对一两个化神初期,他有绝对把握短时间内拿下徐尘并夺宝。
但徐尘这厮性格刚烈,确有毁宝决心与能力,逼急了必然鱼死网破!现场有镇海宫化神,尤其是那余衍,实力不容小觑,他们虽未必会为了徐尘与自己死磕,但若自己强攻导致其山门受损,那便是触犯了镇海宫的根本利益,届时他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短时间内,他绝无可能在不触发徐尘毁宝的前提下,瞬间制服徐尘并抵挡住三名同阶的干预。最关键的是,在镇海宫地盘上,若因自己强攻导致其山门受损,那后果……绝非如今已元气大伤、且正被巡天司紧盯的金光寺所能承受!那将是灭顶之灾!
他耗费无尽心血,甚至不惜损耗本源追踪至此,眼看宝物近在咫尺,岂能甘心空手而归?这莲台金刚杵关乎他能否更上一层楼,甚至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但徐尘这亡命徒般的姿态,以及镇海宫这个变数的出现,确实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令人窒息的凝固状态。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寸都充满了紧绷的张力。
徐尘绝不可能交出莲台金刚杵。此宝是此刻他能够与慧海抗衡、保全性命的依仗。交出它,等同于自断生路。
慧海,也绝不可能轻易退去。莲台金刚杵是他必得之物,关乎其根本道途与宗门复兴的希望,放弃它,等于放弃了一切。
余衍内心极为矛盾。他首要任务是维护镇海宫山门安宁与威严,希望平息事端。于公,他不能坐视有人在宫门前撒野;于私,他渴望相助这位失散多年的师弟。
但他也绝无法强行要求徐尘交出东西,那于情于理皆不合,而且徐尘未必会听他的。
钱于筠与另一位镇海宫化神,则全神贯注,凝神戒备,法力暗涌,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惊天冲突,但未得余衍号令,亦不会率先出手,以免激化矛盾。
五人立于高空之中,强大的灵压彼此交织、试探、对抗,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