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却压不住那股从神魂深处翻涌的陌生感。元婴修士的神识如同万顷怒涛,每一道浪峰拍下来都像要把他的识海碾成齑粉,可偏偏在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里,有另一道意识正隔着层薄纱般清醒着。
“这具身体的经脉倒是有趣。”那道意识在识海里轻笑,带着种看透世事的慵懒,“元婴初期的威压就想碎了它?当年老夫在化神期修士的雷劫里都能睡个好觉。”
郑南想嘶吼,想质问这声音从何而来,喉咙里却只能挤出嗬嗬的气音。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抬起,食指中指并拢,竟在虚空中划出道歪歪扭扭的符文。那符文刚成型就被神识巨浪拍碎,却在消散前迸出缕金芒,擦着陌生男子的发髻飞了过去。
“嗯?”男子眉峰骤然绷紧,环在灵狐桐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他锦袍上绣着的银线突然亮起,织成张巴掌大的护罩挡在身前,可金芒擦过的地方,银线竟像被烈火燎过般蜷曲焦黑。
灵狐桐趁机往他怀里又钻了钻,狐尾在身后悄悄展开,蓬松的白毛间藏着抹不易察觉的猩红:“夫君你看!他果然藏着诡术!当年就是用类似的法子困住我的……”话没说完,她忽然瞥见郑南眼底闪过的金瞳,尾尖猛地一颤。
那道陌生意识在郑南识海里低笑出声:“小狐狸倒是机灵,可惜啊,当年给你下禁制的可不是老夫。”话音刚落,郑南突然觉得眉心一热,识海里的剧痛竟消退了大半。他看见自己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张开,吐出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语调:“玄清宗的锁灵阵,啥时候成了老夫的手笔?”
男子脸色骤变,神识威压陡然暴涨。郑南只觉得识海像要裂开,可那道意识却越发清晰,甚至带着点戏谑:“咋?被戳穿了就恼羞成怒?当年你为了抢这狐狸的心头血,可是连师门规矩都不顾了……”
灵狐桐的狐耳猛地耷拉下来,爪子下意识地攥紧男子的衣襟。
郑南脖颈处浮现的半枚墨色一指长的木雕,正随着男子的怒吼发着弱光,接着一道灵光刺入郑南额头。
“不对!”郑南突然回过神来,冷汗一惊!
幻境!
睁开眼看见碧绿的草地,翻过身又看见天上的湛蓝的天空,郑南愣了一会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头痛欲裂,全身传来一丝灼烧感。
缓了好一会儿,想起落入水中的事,想到这,将镇海剑便从储物袋中唤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法力恢复了!
一个遁术,整个人就出现在空中。远处是一座小城,此时脚下却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这位道友醒得够快的。”
……
梁薮站在男子身侧,手中一把火红色的长刀亮出,散落的秀发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眯起的眼睛,看向郑南的眼神里满是嘲讽:“郑师兄别来无恙?没想到吧,你苦心留住的小师妹,早就心有所属了……今日你我的恩怨就一并了结了吧。”
梁薮眼中杀意翻涌,周身灵力如沸腾的岩浆爆开,猛地一甩袖袍,袖间藏着的几枚玉符“嗖”地极速飞射而出,在半空炸裂,化作数条火红色的巨大锁链,裹挟着雷霆之势,朝着郑南狠狠袭去。“叛逃师门,灭杀同门,今日定叫你魂飞魄散!”梁薮的怒吼声震得周遭空气都簌簌发抖。
郑南只觉周身被一股无形之力紧紧束缚,那股陌生意识却在识海里愈发兴奋:“哼,就凭这点手段,也想困住本座?”话音未落,郑南原本漆黑的眼眸瞬间被金芒填满,皮肤下似有滚烫的灵力在流淌,勾勒出奇异的纹路。仰天长啸,声音竟不再是自己的,带着几分沧桑与不羁:“梁薮,你当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随着这声呼喊,郑南的身形开始扭曲变化,不过眨眼间,竟变成了徐道人的模样。他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持长剑,眼神里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梁薮见状,瞳孔骤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仍强装镇定道:“装神弄鬼!你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敢冒用徐师弟的样子!找死。”
“妖孽?”“徐师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长剑轻轻一挥,周遭空间竟泛起层层涟漪,接着从中爆出数百把亮晶晶的飞剑。
“梁薮,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是你杀的!”说罢,“徐道人”伸手在空中随意一抓,抓到的竟是一片虚幻的光影,那光影扭曲几下,化作了一个老者模样,竟是当初和徐道人联手击杀的那个落魄金丹。
而后又幻为徐道人的样子,露出胸前恐怖的伤口。
“你……你怎么会知道?”梁薮的声音微微颤抖,先前布下的锁链也随之摇晃起来
“徐道人”目光如炬,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当年你为了突破瓶颈,偷学禁术,不惜杀人夺宝,我又没死,又怎能不知道当日的情形!”
随着“徐道人”的话语,幻境开始剧烈摇晃,天空中原本明媚的阳光被浓重的阴霾取代,周遭的花草树木瞬间变成鹿台林的某处悬崖下。
眼前是徐道人的“尸体”,梁薮脸色惨白,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捂住脑袋,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不……不可能,徐师弟没死,你到底是谁!”
梁薮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碧绿的草地,翻过身天上的湛蓝的天空,四下看去,发现自己是在
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先前法力全失落入水中的事,想到这,一抬手一把红色的刀状法宝唤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法力恢复了!
红光,整个人就出现在空中。远处是一座小城,此时脚下却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这位道友醒得够快的。”
……
坐在飞舟上的余衍仅仅是一剑就斩杀了在阵前叫嚣的修士,只留下一句“蝼蚁”,然后遁光一闪,遁入城中,搜刮了郑南几百年来的身家。
几日后,余衍缓步走出洞府,目光扫过广场上的元婴老怪们——那些曾在他面前摆足架子的长辈,此刻无不垂首敛目,连大气都不敢喘。三日前那场宗门大比,他凭着新悟的剑招挑断了三位元婴长老的法宝,如今整个镇海宫,已无人敢直呼他的姓名。
接下来的三年,余衍活得像场烈火烹油的幻梦。他在主峰之巅盖起琉璃宫,搜罗来的美人环伺左右,日夜笙歌不断。下宗供奉的暖玉铺成地面,南海采来的夜明珠悬在梁上,连斟酒的侍女都得是筑基期的修士,指尖凝着灵力为他温酒。每当他搂着新纳的妾室俯瞰云海,总能听见山脚下传来的赞叹。
“余长老真是年轻有为”
“这才是我辈修士该有的风光”。
……
变故发生在不久前的宗门赏花宴上。
灵狐桐穿着月白狐裘从假山上走过,裙摆扫落的桃花沾在她脚踝时,余衍端着酒杯的手突然顿住了。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纯净里藏着野性,像受惊的小兽却偏要挺直脊背。
紧接着,他又看见了胡溪——那个总是穿着青布道袍、在丹房里捣药的女修,此刻正蹲在溪边洗手,阳光透过她半湿的发梢,在颈间投下细碎的金斑。
而不远处的凉亭里,梁薮正低头抚琴,素白的手指拨动琴弦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皓腕,竟比琴弦还要莹润。
“这三人,我要纳入后宫。”余衍把酒杯往石桌上一磕,表情猥琐至极,酒液溅湿了前襟也浑然不觉。
周遭的喧闹瞬间死寂,门内的几位元婴长老脸色骤变:“余长老三思!灵狐桐是宗门圣女,胡溪乃丹阳子亲传,梁薮更是……”
余衍冷哼一声,打断其他人的话。
“更是我看上的人。”余衍冷笑一声,指尖弹出三道灵力,分别缠上三人的腰际,“谁敢阻拦?”
反对的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灵狐桐的狐裘被强行收走,露出嫩滑的白肩,胡溪的丹炉被劈成两半,梁薮的琴弦勒进掌心化作一个“衍”字。
三人被强行掳进余衍的怀中,余衍得意的桀桀大笑。
突然,一道苍老的身影正死死盯着他,眼中翻涌着与他如出一辙的贪婪。
“孽徒!你可知罪?”
那是他的师父玄尘子,玄尘子声音像惊雷般炸响在大殿时,余衍正把玩着从灵狐桐头上摘下的玉簪。他猛地抬头,看见师父滞在空中,白须无风自动:“那三人是为师先看中的,你竟敢捷足先登?”
余衍只觉得荒谬至极,体内灵力不受控制地暴涨:“师父?您修的是清心寡欲的太上忘情道,何时也贪恋起美色了?”
“自古美物,修为高强者得知之。”
“放肆!”玄尘子的长剑寒光一闪,整个琉璃宫剧烈摇晃,“我教你功法,传你衣钵,你竟敢觊觎为师看上的人?”
剑光与剑影瞬间撞在一起。余衍越打越心惊,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招,师父竟了如指掌,每当他使出杀招,总是能被轻松化解或者根本破不开玄尘子的防御。
更可怕的是,丹田内的元婴开始剧烈疼痛,那些本该运转自如的灵力,此刻竟像带着倒刺的锁链,每流转一周,就撕扯得他经脉寸断。
“你教我的功法……有问题!”余衍咳出一口血,长剑哐当落地。
玄尘子大手一指,长剑飞出,剑尖抵住他的眉心,眼中没有半分师徒情谊:“哼,那是你自己急功近利——你以为凭你这点资质,真能两百余年晋阶元婴?催熟丹药吃多了。”
剧痛传来时,余衍看见自己的元婴被拐杖勾出体外,像团萤火般在师父掌心挣扎。他最后望了眼上座的方向,灵狐桐正咬碎葡萄往喉咙里塞,胡溪喝了几口酒,梁薮则闭着眼,嘴角噙着抹解脱的笑。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他突然想起入门时师父说的话:“修道如行舟,贪念是暗礁。”
抬眼一看,天上竟是一道人影,而余衍的记忆逐渐模糊,突然嘴巴一张,一道不属于他的声音响起:
“这位道友醒得够快的。”
……
胡溪正看得入迷,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是郑南急匆匆地跑来,脸色苍白,显然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令狐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师姐,外面……外面有异动,似乎有强敌来袭!”胡溪心中一紧,立刻收起玉简。
待胡溪来到城外一看,飞舟之上竟是余衍,而郑南正依偎在其怀中。梁薮,灵狐桐立在一旁,扮作侍女。
胡溪呸了一声,旋即摸出法宝,抛出一颗毒丹,战了上去。
……
……
……
注意,以下是真的。
很久之后。
郑南的意识像是沉在冰水里,猛地挣脱束缚时,肺叶被呛入的冷风刺得生疼。他豁然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蓝天白云,而是灰蒙蒙的天空,铅块似的云层低低压着,连光线都透着一股腐朽的青黑色。
“咳……咳咳……”
郑南撑起上半身,手掌按在地面的瞬间,触电般缩回手来。岸边的泥土黏腻如腐肉,指尖触到的地方冰凉刺骨,还沾着些发丝般的黑丝,细看之下竟在缓缓蠕动。郑南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袍,原本绣着宗门徽记的布料沾满了污泥,灵力在经脉里运转时滞涩得厉害,仿佛被无形的粘液包裹。
“这是……哪里?”郑南环顾四周,环顾四周。身后是浑浊发黑的水面,波纹里翻涌着若有若无的白影,像是无数只手在水下抓挠。
前方是连绵起伏的黑褐色山峦,光秃秃的山岩上布满孔洞,风从洞里穿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活像无数冤魂在哀嚎。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臭味,混杂着草木腐烂的气息,吸进肺里都觉得嗓子发紧——这里哪还有半分修仙界的灵气,分明是阴气浓得化不开的绝地。
郑南猛地转头,看见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四个人,正是余衍、灵狐桐、胡溪和梁薮。他们脸色惨白如纸,眉头紧锁,嘴唇微微颤抖,显然还陷在幻境里。而在他们周围,徘徊着十几只怪异的生物:身形瘦骨嶙峋,长着蜘蛛般的八条腿,漆黑的甲壳上布满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人,涎水顺着尖锐的獠牙滴落,在泥土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这些东西……”郑南握紧手中的法宝。
想起昏迷前瞥见的影子,应该就是这些怪物。可它们为何迟迟不发动攻击?目光扫过怪物们时不时瞟向水面的忌惮眼神,郑南心中一动——难道它们怕这水?
就在这时,一只怪物似乎按捺不住,八条腿在地上刨出沙沙声响,试探着往前挪了半步。郑南眼神一凛,体内灵力强行冲破滞涩,大喝一声。
长剑出鞘的瞬间,三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去,精准地劈在那只怪物身上。
只听“嗤”的一声,黑甲壳应声碎裂,墨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啸,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其余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连连后退,却并未四散奔逃,只是缩在三丈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郑南趁机踏前几步,双手快速结印,淡青色的护罩如伞面般展开,将昏迷的四人笼罩其中。护罩触碰到阴气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泛起涟漪般的微光。
“还有不怕死的?”郑南冷哼一声,剑势再变,这次不再留手。
五道剑影呈扇形射出,又有三只怪物应声倒地。剩下的几只终于察觉到恐惧,尖啸着转身,八条腿交替翻飞,很快消失在山峦的阴影里,只留下杂乱的划痕。
直到怪物彻底不见踪影,郑南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放出一座飞舟法器,将其让人移到船上。
接着走到最近的余衍身边,探出手注入灵力,轻声道:“余衍!醒醒!”
余衍眉头皱得更紧,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呻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看清周遭的环境时,瞳孔骤缩,猛地坐起身:“这是……什么地方?我的琉璃宫呢?”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象征身份的玉佩,此刻却空空如也。
“还在想你的美梦?”郑南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我们都被困在幻境里了,这才是现实。”
“幻境?”余衍脸色煞白,眼神恍惚地喃喃自语,“我的修为……我的法力……我的**……”
“别吵了,先叫醒其他人。”郑南打断他,指了指仍在昏迷的三人。两人合力将灵狐桐、胡溪和梁薮一一唤醒,过程中少不了一阵混乱的惊呼与质问。
“我的尾巴……”灵狐桐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身后,确认没有长出尾巴,才长舒一口气,随即又被周遭的阴森景象吓得瑟瑟发抖,“郑师兄,这里到底是哪里?我记得明明在赏花宴上……”
“赏花宴是假的,你被困在幻境里了。”郑南简明扼要地解释,目光却落在梁薮身上。
梁薮脸色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幻境中的经历也让他心有余悸。
胡溪倒是最快镇定下来的,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丹炉,检查一番后抬头道:“此地阴气极重,我的丹药灵力在流失。我们得尽快找到离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