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知道,他不是。
丁霄凯对我,好得超乎想象,甚至到了……粘人的地步。
他会每天准时出现在我们班门口,等我下课一起吃饭。他会记住我随口提过想吃的零食,第二天就买来一大堆。他会在我值日的时候,大爷似的坐在我的座位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我,惹得全班女生偷偷尖叫。他会在晚自习后,坚持送我回家,即使我家离学校并不远,即使我再三表示不用。
他好像突然之间,在我面前卸下了那层冷硬的外壳。
我特别喜欢逗他。有时会故意在他等我时磨蹭一会儿,看他皱着眉不耐烦,却又不会真的生气的样子;有时会趁他不注意,抢走他手里的烟扔掉,然后板着脸说“抽烟不好”;有时会在他打游戏时,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吹气。
每次我逗他,他总会耳垂通红,然后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用一种近乎无奈的、带着鼻音的腔调朝我撒娇:
“别闹我了,宝贝。”
那声“宝贝”,被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叫出来,总是让我心跳失衡,面红耳赤。谁能想到,在外面那个让人胆寒的丁霄凯,私下里会有这样一面?这种反差,让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我知道他打架,知道他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但他从未让我接触过那些阴暗面。在我面前,他只是一个有点粘人、会撒娇、会因为我一点点关心而眼神柔软的男朋友。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我可以温暖他眼中的那片冰冷湖面。
直到丁夫人的出现,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雪,将我精心构筑的小小世界彻底冰封。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丁霄凯被家里叫回去,据说有重要的家庭聚会。我独自一人在图书馆看书,手机震动,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许小姐,我是丁霄凯的母亲,方便见一面吗?地址是……”
我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坐在那家顶级酒店咖啡厅的包厢里,我看着对面那个优雅华贵、不怒自威的女人。她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但那双和丁霄凯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历经世事的精明与算计,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俯瞰。
她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许小姐,你的父亲最近身体如何?”
一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我最脆弱的软肋。她在威胁我。用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爸爸。
我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勉强压制住翻涌的怒气。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丁夫人,你想怎么样?”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离开丁霄凯。”她放下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的存在,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他还年轻,容易被一些……新鲜感迷惑。但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你应该明白,有些游戏,不是你这样的人玩得起的。为了你父亲的安宁,也为了你自己,离开他,对大家都好。”
她料定了我不敢赌。她掌握着绝对的优势,可以轻易摧毁我所珍视的一切。
而我,确实不敢赌。妈妈早逝,是爸爸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他身体不好,经不起任何风波。我只有爸爸了。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看着丁夫人那张精致却冷酷的脸,知道任何哀求、辩解都是徒劳。
我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挺直了脊背。
“好。”我的声音干涩,“我离开。”
丁夫人满意地笑了,那笑容里,是高位者掌控一切的从容。
和丁霄凯分手那天,港城罕见地下起了暴雨。黑沉沉的天空如同倒扣的墨缸,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片水雾,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我站在我们常约见的那个街心公园的亭子里,看着他在暴雨中朝我跑来。他没有打伞,银发被雨水彻底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校服外套也湿透了,紧紧裹在身上。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跑进亭子,带着一身的水汽。
“念念,怎么选这么个天气出来?也不知道带把伞……”他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揉我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熟悉的亲昵。
我侧身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像蕴藏着星辰。但很快,那星光因为我接下来的一句话,开始剧烈地摇晃,破碎。
“丁霄凯,我们分手吧。”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说,我们分手。”我一字一顿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自己的心,“我不喜欢你了。”
“不可能!”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是不是他们找你了?是不是我妈?还是我爸?他们威胁你了,对不对?”
他的眼角迅速泛红,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划过他俊美的脸颊。那眼神里,是近乎祈求的脆弱,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和无助。
“你告诉我,是不是?许念,你告诉我!”他几乎是低吼着,声音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撕心裂肺。
我的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却只能强撑着,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那双濒临绝望的眼睛。我怕多看一眼,我就会崩溃,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告诉他所有真相。
“没有谁威胁我。”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丁霄凯,你醒醒吧。从前只是好奇,和你这样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现在……”我顿了顿,狠下心肠,“现在腻了,不喜欢了。就这样。”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着整个世界。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一点点松开,但指尖依旧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
然后,他伸出手,抚上我的眉眼。他的指尖冰冷,带着雨水湿意,动作却轻柔得如同羽毛。
“许念,”他低声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碎感,“你撒谎的时候,从不敢看我的眼睛。”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猛地捅破了我所有伪装的防线。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积压的委屈、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
但我不能。
我想起了丁夫人那双冷酷的眼睛,想起了病床上爸爸苍白的脸。
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开他的手,转身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
我不敢回头。
我怕回头看到他破碎的眼神,我会心软。
我怕回头让他看到我泪流满面,彻底揭穿我那不堪一击的谎言。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打在我身上,脸上,和温热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痛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身后,似乎传来他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但很快就被更大的雨声淹没。
我的世界,在这一场港城罕见的暴雨中,分崩离析,一片荒芜。
那句“你撒谎的时候,从不敢看我的眼睛”,如同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久久不散。
雨幕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我们原本可以交汇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