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映出她茫然无助的脸。十八岁睡在他课本上的照片……他竟然一直留着,还设置成了屏保。这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恨她,何必留着旧照?如果念着她,又为何用“太太”那样伤人的谎言,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难堪?
思绪乱成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包间里的空气浑浊得让她窒息,那震耳的音乐和喧哗更像是一种酷刑。她需要安静,需要独处,需要理清这突如其来的、颠覆了她所有认知的状况。
推开厚重的防火门,楼梯间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头顶惨白的节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潮湿水泥的味道。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颗依旧躁动不安的心。
然而,安静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防火门再次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林晚浑身一僵,甚至不用回头,那股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雪松香气已经弥漫过来,将她牢牢笼罩。
他跟着来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一步步,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她僵硬地转过身,背抵着墙壁,退无可退。
陈九福就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脱掉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金丝眼镜被他拿在手里,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晃着。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出来——黑沉沉的,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锐利得让她几乎无法直视。
“躲我?”他开口,声音比在包间里更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六年,”他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距离瞬间拉近,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一条信息都没有。林晚,你够狠。”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了太久终于无法控制的痛意和怒意。
这直接的指控让林晚瞬间红了眼眶,委屈和积压已久的情绪汹涌而上,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狠?”她抬起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那你呢?陈九福!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太太会吃醋!你有太太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发‘等我’?你凭什么用那条短信拴着我六年?!凭什么现在又跑来质问我?”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温热咸涩。她用力咬着下唇,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看到她眼泪的瞬间,陈九福眼底翻涌的怒意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无法言喻的痛楚和懊悔。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深沉如海。
“拴着你?”他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林晚,那条‘等我’,是我他妈这辈子发过的,最卑微、最没有把握的请求!”
他猛地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发间,用力将额前垂落的黑发向后捋去,动作带着一种焦躁和挫败。“我不敢打电话,怕听到你拒绝的声音。我不敢多写一个字,怕泄露太多情绪会让你更有压力。我只能发那两个字,‘等我’。像个傻子一样,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盼着你能懂,盼着你会愿意等我处理好国外的一切,盼着……你至少会给我一点回应。”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是压抑了太久之后的爆发:“可是你没有!六年!石沉大海!我每天看着那个毫无动静的对话框,像个疯子一样猜测你到底怎么了?是出了事?还是……彻底忘了我,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林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他那句“等我”,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不安和期待?而她,却因为自己的怯懦和畏惧,将他一个人扔在了那片无望的等待里。
“至于‘太太’,”他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自嘲,“我不那么说,难道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你这六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告诉你我手机里存满了从别人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来的、你的照片?告诉你我设置成屏保,是怕自己哪天撑不下去,忘了你的样子?”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像是要将她吸进去:“林晚,那枚戒指,是我给自己买的。在我觉得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陈九福,这是你给你未来太太准备的,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
他伸出手,那枚素净的铂金指环静静躺在他温热的掌心,在楼梯间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柔和却坚定的光芒。“从它被打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就只有一个主人。”
他的目光灼热,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林晚,你还要它吗?”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楼梯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远处包间隐约传来的歌声缥缈得不真实。
林晚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委屈和愤怒,而是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酸涩和心疼。她看着他掌心的那枚戒指,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高傲和疏离、将最真实最脆弱的内心剖开给她看的男人。
她想起十八岁那颗草莓糖的甜,想起他怀抱的温暖,想起机场那条她不敢回复的短信,想起这六年里每一个被思念啃噬的深夜。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等待。原来,他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经历着同样的兵荒马乱。
她颤抖地抬起手,指尖微凉,轻轻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触碰那枚带着他体温的戒指。
她抬起泪眼,望进他深邃的、带着紧张期盼的眸子里,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地回答:
“要。”
陈九福的瞳孔猛地一缩,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整张脸庞。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将她冰凉的、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攥住,那枚小小的指环,被紧密地包裹在两人交握的掌心之间,坚硬硌人,却带着无比确定的归属感。
然后,他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紧紧地、严丝合缝地拥入怀中。
不同于少年时代那个在槐树下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这个拥抱充满了成年男人霸道而炽热的力量,仿佛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弥补那漫长六年的分离和空白。他的下颌重重地抵在她的发顶,呼吸灼热地拂过她的耳廓。
林晚的脸颊埋在他坚实的胸膛,白衬衫上熟悉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热度,将她完全包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和她同样激烈失控的心跳声。她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仿佛抓住了漂泊已久之后,终于靠岸的浮木。
所有的误会、委屈、不安和漫长的等待,都在这个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对不起……”她在他怀里闷闷地道歉,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陈九福……我不该……不该一条消息都不给你……”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笨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是我不好……我不该用那种方式试探你……我只是……怕了。”
怕你真的,已经不要我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林晚听懂了。她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松开她些许,但手臂依然环在她的腰际,不肯放开。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呼吸交融。
“那张照片,”他低声说,带着一点赧然,“是高二那次你熬夜看小说,第二天在我旁边睡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偷拍的。”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流口水的样子,丑死了。”
林晚脸颊一热,羞恼地握起拳头捶了一下他的后背:“那你还不删掉!”
“舍不得。”他坦然承认,目光缱绻地描摹着她的眉眼,“这是我这六年里,唯一的光。”
简单的话语,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林晚的心尖狠狠一颤,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了决堤的趋势。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鼻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林晚,”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承诺,“我们错过了六年。从现在开始,一分一秒,我都不想再浪费。”
他拿起那枚一直紧握在两人手中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了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尺寸,竟然分毫不差。
冰凉的金属触感贴上皮肤,随即被他指尖的温度熨烫温热。林晚看着自己手指上那枚简单却意义非凡的戒指,仿佛看到了他们蹉跎的过去,和终于握在手中的未来。
“好。”她含着泪,用力点头,嘴角却扬起了这六年来,第一个真正轻松而幸福的弧度。
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这次的动作轻柔了许多,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
“我们回家。”他在她耳边低语。
“嗯,回家。”
楼梯间外,同学聚会的喧嚣依旧,仿佛一场模糊的背景音。而在这里,相隔六年的光阴,他们终于穿越了所有因怯懦和误会布下的迷障,紧紧相拥。
高岭之花不再寒冷疏离,他找到了独属于他的、温暖他的太阳。
而他的太阳,也终于勇敢地,拥抱了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