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在县城的安顿,如同给这个饱经风霜的家庭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虽然初来乍到,诸事不便,但那份拥有独立空间的踏实感和远离是非的清净,让每个人都焕发出新的活力。倪丽珍很快便将三间正屋收拾得窗明几净,灶房也规整得井井有条,带着丽娟、丽芬熟悉着水井和附近唯一的副食店,开始了县城主妇的生活。曹山林则忙着修补院墙,加固门窗,将这个小窝打造得更加牢固。
然而,曹山林的心并未完全沉浸在这份安宁中。他知道,坐吃山空是绝路,狩猎仍是这个家目前最可靠的经济支柱,但方式必须改变。单纯的零散狩猎,效率低下,且受限于季节和运气。他需要更系统的规划,更稳定的渠道。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为这个家,为丽华和妹妹们,寻找更长远的出路。县城,只是一个跳板。
几天后,待家中大致安顿妥当,曹山林做出了一个决定。
“丽珍,我打算带丽华去趟省城。”晚饭时,他开口道。
倪丽珍正在喂孩子米糊,闻言愣了一下:“去省城?那么远?干啥去?”
“去看看。”曹山林扒拉着碗里的饭,语气平静却带着深思,“看看省城的皮毛市场,药材行情,跟咱们这儿有啥不一样。顺便,也带丽华见见世面。总窝在这小县城,眼界打不开。”
倪丽珍有些犹豫,省城在她印象里是遥远而庞大的存在,她担心丈夫和小妹的安全,也心疼来回的路费花销。但看着丈夫沉稳的目光和丽华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那你们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姐,你放心!我跟姐夫去,保证不乱跑,好好学!”倪丽华立刻保证,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事情就此定下。曹山林去买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去省城的火车票。这年头,出远门是件大事,尤其是去省城。倪丽珍连夜给他们烙了够吃两天的饼子,煮了十几个鸡蛋,又细细叮嘱了许多。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曹山林便带着倪丽华来到了县城火车站。低矮的站房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旅客,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水和某种焦躁的气息。绿色的蒸汽火车如同一条巨大的钢铁长虫,匍匐在轨道上,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倪丽华是第一次见到火车,更是第一次乘坐,她紧紧跟着曹山林,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挤上拥挤嘈杂的硬座车厢,找到位置坐下,火车在一声悠长嘹亮的汽笛声中,哐当哐当地开动了。窗外的景物开始缓缓后退,加速,最终连成一片模糊的线条。倪丽华的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看着熟悉的县城迅速缩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覆盖着残雪的田野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奔向广阔天地的激动。
火车行驶了将近一天,傍晚时分,才在弥漫的煤烟和喧嚣的人声中,缓缓驶入了省城火车站。走出站台,映入眼帘的一切,都让倪丽华感到无比震撼。高耸的苏式风格站前大楼,宽阔的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不停的公共汽车和自行车,远处那些数不清的、冒着黑烟的烟囱和林立的楼房……这一切,都远非县城可比,更遑论闭塞的棒子沟了。她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用了。
曹山林虽然前世见识过更繁华的都市,但置身于这1979年的省城,依旧能感受到一种蓬勃的、躁动的时代气息。他拉着有些看呆了的倪丽华,避开人流,先找了一家离火车站不远、看起来还算干净便宜的国营旅社住下。安顿好行李,已是华灯初上。
“走,先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去几个地方转转。”曹山林对倪丽华说。他没有选择去着名的商业街,而是带着她,穿行在省城老区的一些纵横交错的小巷里。这里没有光鲜亮丽的高楼,更多的是低矮的民居、嘈杂的作坊和零星亮着灯的小店铺,生活气息浓厚,也更接近他想要了解的真实市场。
他们在一个路边摊吃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随后,曹山林凭借前世的记忆和敏锐的观察力,带着倪丽华找到了位于城北的一片自发形成的“集市”。这里并非官方指定的市场,而是在几条相连的胡同里,聚集着许多偷偷摸摸进行交易的贩子和寻求稀罕物件的市民。有卖自家鸡蛋蔬菜的,有卖偷偷从工厂里弄出来的零部件的,当然,也有卖山货、皮毛和药材的。
一进入这片区域,倪丽华的精神立刻高度集中起来。她不再像刚下车时那样只顾着看热闹,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些摆在地上或是挎在臂弯里的皮张和药材上。她仔细地看着,竖着耳朵听着摊主和买主之间的讨价还价。
曹山林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偶尔会在一个摊位前停下,随手拿起一张皮子,摸摸厚度,看看毛色,问问价格。
“老乡,这狐狸皮咋卖?”
“三十五,不还价!你看这毛色,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