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那辆沾满泥泞的吉普车,像一头不祥的钢铁巨兽,堵住了曹山林归家的路,也堵住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温存期盼。他手里那张刚刚剥下、还带着体温和血腥气的水獭皮,此刻仿佛有千钧重,沉甸甸地坠着他的手臂,也坠着他的心。
院子里,曹母那看似语重心长、实则绵里藏针的话语,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耳膜。倪丽珍抱着孩子,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想解释什么,却在婆婆那不容置疑的气势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丽娟和丽芬更是吓得像两只受惊的小鹌鹑,紧紧靠在姐姐腿边,连大气都不敢喘。曹凤林站在父母身后,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得意和挑衅,毫不掩饰。
曹山林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在他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身上还带着山林的寒气、河水的湿气以及猎杀后的淡淡血腥味,与院子里那看似“体面”却充满算计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缓缓抬起脚,迈过门槛,脚步沉稳,踏在院子冻得硬实的土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瞬间吸引了院内所有人的目光。
“山林!你回来了!”曹母立刻换上一副关切中带着责备的表情,松开倪丽珍的手,迎了上来,目光却首先落在了他手中那张显眼的水獭皮上,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贪婪,但很快又被更大的“正事”所取代,“你看看你,又是一身泥一身血的,整天就知道往那老林子里钻!像什么样子!凤林等你半天了,他结婚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当哥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曹父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子,摆出父亲的威严,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不满:“山林,我和你妈大老远从城里赶来,就是为了凤林的婚事。听说你只肯出一百块钱?这像话吗?他是你亲弟弟!你现在有能力,帮衬一把不是应该的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弟弟结不成婚,让我们老曹家被人戳脊梁骨?”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早已排练好的剧本,劈头盖脸地砸向曹山林,没有一句问候他是否辛苦,没有一句关心他刚经历了什么,更没有一句对他这个长子、对这个家的丝毫体谅。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那个索求无度的弟弟身上。
倪丽华跟在曹山林身后,看着这令人心寒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为姐夫感到无比的愤怒和不值!
曹山林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地,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目光从曹母那精心修饰却难掩刻薄的脸上,移到曹父那故作严肃实则偏袒的眼中,最后,扫过曹凤林那副“有爹娘撑腰我看你怎么办”的嘴脸。
他将手中的水獭皮递给倪丽华,示意她先拿到仓房去。倪丽华接过皮子,狠狠瞪了曹凤林一眼,咬着嘴唇,快步走向仓房。
然后,曹山林才转向父母,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爸,妈。你们来了。路上辛苦。”
这过于平静的反应,让曹父曹母都有些意外。他们预想中的辩解、争吵甚至屈服,都没有出现。
曹山林继续道,目光直视曹父:“我的条件,已经跟凤林说得很清楚了。收音机,手表,我帮他解决。另外,给他一百块贺礼。这,是我作为兄长的心意和能力范围之内能做的。”
“一百块?!那够干什么的!”曹母立刻尖声打断,声音拔高,带着城里人的优越感和对农村消费的不屑,“凤林对象家那边可是要五百块现金!还有三转一响!你这当哥的,就出一百块?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你看看你,打这么一张好皮子(她指着仓房方向),怕是都不止一百块吧?有钱给不相干的人(她又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屋里的倪丽珍姐妹),对自己弟弟就这么抠搜?”
“妈!”倪丽珍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开口,“山林的钱,都是拿命换来的!前几天在山里还差点跟人动刀子!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孩子眼看也要生了,处处都要用钱!山林不是不帮,是实在…”
“你闭嘴!”曹母厉声呵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倪丽珍的话,眼神锐利如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我们老曹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来插嘴!要不是你…”
“妈!”这一次,是曹山林开口打断了曹母。他的声音依旧不高,但那股瞬间冷冽下来的气势,让曹母后面更伤人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上前一步,将眼眶通红、浑身发抖的倪丽珍轻轻揽到身后,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她和父母之间。这个动作,充满了保护的意味,也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丽珍是我的妻子,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曹山林看着父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在这个家里,她说话,有她的份。我的钱,是怎么来的,怎么花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每一分,都干干净净,对得起天地良心。给丽华她们买东西,是因为她们懂事,知道心疼姐姐,帮衬家里。给屯邻送东西,是人情往来,将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