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海商大会成功落幕,《海事新章》签署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海东青,迅速飞向四面八方。而几乎与此同时,京城紫禁城内的文华殿中,一场针对东南海事的风暴正在酝酿。
御前会议上,内阁辅臣赵文华手持玉笏,面色沉痛,声音却铿锵有力:“陛下!东南五省海事总督沈沧澜,年少气盛,不识大体!甫一上任,便擅扣葡国商船,殴打其使节,此乃赤裸裸的擅启边衅!葡萄牙虽远在西洋,然其船坚炮利,纵横四海,若因其一怒而兴兵来犯,我朝海疆烽烟再起,孰之过欤?”
他身旁一位御史立刻接口,言辞更加激烈:“赵阁老所言极是!臣更闻沈沧澜与郑芝龙遗子郑经、来历不明的海匪‘海鬼张’之流过从甚密,公然在月港与一众海商称兄道弟,订立所谓《海事新章》。此辈往日皆属私贩,目无王法,今沈沧澜不仅不加以剿抚规训,反与之同席共饮,岂非‘结交海寇’?长此以往,恐东南不复为国家所有!”
另一位官员也出列附和:“开海之事,耗资巨万。水师新建,造船买炮,招募兵勇,每日银钱如流水般花费。然国库空虚,北虏南倭,各处皆需用钱。沈沧澜如此靡费国帑,若将来开海不成,或所得不足以偿其费,该当何罪?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沈沧澜进京问罪,暂停开海一切事宜,以安邦国,以节财用!”
龙椅上,年轻的朱翊钧沉默地听着,手指轻轻敲打着御座的扶手,看不出喜怒。
站在武将班列中的英国公张惟贤,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不慌不忙地出列,先是对皇帝躬身一礼,然后转向赵文华等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嘲讽:
“赵阁老,诸位大人,尔等远在庙堂,只听些风闻奏报,便对前方将士妄加指责,岂不令忠臣寒心?”
赵文华眉头一拧:“英国公此话何意?莫非还要为沈沧澜的妄行辩护不成?”
“辩护?”张惟贤轻笑一声,“本公只是陈述事实。敢问赵阁老,可知沈沧澜为何要扣那葡国商船?只因那船名为商船,实为战船,不仅侵入我大明海域,更勾结倭寇,劫掠商旅,袭击我水师巡弋船只!沈总督率众奋起反击,擒其船,俘其酋,乃保境安民之壮举,何来‘擅启边衅’之说?莫非要我大明水师眼睁睁看着贼人在自家门口撒野,才算不‘启边衅’?”
他不等赵文华反驳,目光扫过那位御史:“至于‘结交海寇’?更是无稽之谈!郑经其父郑芝龙虽曾纵横海上,然早已接受朝廷招安,为国效力。郑经本人于月港之战中奋勇杀敌,有功于朝。海鬼张前辈,隐忍数十年,守护胡宗宪总督血书,揭露孝陵卫阴谋,乃忠义之士!《海事新章》更是沈总督与东南合法海商共立之规矩,旨在结束以往私港无序之乱局,将海上贸易纳入朝廷法度之内!此乃化非法为合法,化无序为有序的安邦良策,到了诸位口中,怎就成了‘结交海寇’?”
那位指责靡费的官员忍不住道:“纵然如此,开海耗费甚巨总是事实!国库……”
“国库?”张惟贤打断他,声音提高,“大人可知,仅月港一地,以往每年因私港、走私而流失的税银有多少?不下百万两!若东南四大口岸皆依法开海,正常征税,每年可为国库增收多少?沈沧澜此举,正是开源节流之上策!水师新建,虽一时耗费,然建成之后,可护商路,靖海疆,省去以往无数剿匪安民之开销,更可扬我国威于海外,其长远之利,岂是眼前这点投入可比?”
他转身面向皇帝,深深一揖:“陛下!沈沧澜在东南,擒西夷以立威,联海商以定规,练水师以自强,事事皆禀承圣意,为朝廷开源拓土。其所行所为,光明磊落,有功于国!赵阁老等人所奏,实乃不明前线实情,受人蛊惑之偏颇之见,望陛下明察!”
龙椅上的朱翊钧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英国公所言,朕已知晓。关于葡船之事,朕亦收到沈沧澜的详细奏报,人证物证俱在,确系葡人挑衅在先。”他目光扫过赵文华等人,“开海之议,朕意已决。沈沧澜所为,虽有急切之处,然其心可嘉,其功可表。此事,不必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