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清舍,戒备森严。胡掌柜被安置在行辕深处一间僻静的厢房内,由太医和张惟贤的亲信侍卫轮流看守,汤药饮食皆经严格查验。雷哨长虽伤势沉重,但在精心医治下,也勉强保住性命,被移至另一处严密看护。
沈沧澜随张惟贤回到书房,将胡掌柜的口供,以及此前掌握的线索,更加详尽地复述了一遍。张惟贤凝神静听,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划动着,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雷霆。
“李文博…”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堂堂一省臬台(按察使别称),朝廷三品大员,竟自甘堕落,与江湖帮派、奸商豪强沆瀣一气,行此窃国蠹民之举!”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作响,“其罪当诛!”
“大人,”沈沧澜谨慎进言,“胡掌柜虽指认李大人,但其所言多为一面之词,且未能涉及更高层级的幕后之人。眼下李大人已被‘请’来,当务之急,是尽快突审,撬开他的嘴,获取更扎实的供词,并追查那批已运往闽广的赃银下落。”
张惟贤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所言极是。李文博是老刑名,深谙审讯之道,心智坚定,绝非胡掌柜可比。贸然提审,恐难有收获,反而打草惊蛇。”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先晾他一晾。将他安置在偏院,派人‘好生伺候’,但不与他交谈,不让他知晓外界任何消息。本官要先看看,外面的那些人,会作何反应。”
他所谓的“外面的那些人”,自然是指布政使周廷璋、按察使赵德明,乃至更深处可能存在的阴影。
果然,李文博被“请”入钦差行辕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杭州官场炸开了锅。
布政使司衙门内,周廷璋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雍容气度,在花厅内焦躁地踱步。按察使赵德明坐在一旁,面色铁青,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张惟贤!他到底想干什么?!”周廷璋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不经三司会审,不报巡抚衙门,直接就…就把文博给扣了!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地方大员!”
赵德明放下茶盏,声音干涩:“周大人,稍安勿躁。张惟贤手持王命旗牌,有先斩后奏之权。他既然敢动手,必然是掌握了…一些东西。”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廷璋一眼,“文博他…近来与谢家,还有那些海商,走得是否太近了些?”
周廷璋眼神一凛,压低声音:“德明,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那漕银的案子,真的…”
“眼下还不好说。”赵德明打断他,神色凝重,“但张惟贤来者不善。他先是查账,接着盯上四海帮和谢家,现在直接动了文博…步步紧逼,剑指何方,难道周大人还看不出来吗?他查的,恐怕不单单是漕银案那么简单!”
周廷璋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煞白:“他…他是想捅破天?!”
“恐怕是的。”赵德明缓缓点头,“为今之计,我们需得稳住阵脚。一方面,立刻行文京师,向阁老、座师陈明情况,痛陈张惟贤在浙专权跋扈,罗织罪名,搅乱地方;另一方面…”他声音压得更低,“那些该断的线,必须立刻斩断!该抹平的痕迹,必须立刻抹平!绝不能让火烧到我们身上!”
周廷璋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明白。谢家那边,我亲自去打招呼。至于四海帮…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知道该怎么办吧?”